次日,他厚赏使者,礼送出城。
那使者回到陈仓,将吕布的回书呈给夏侯渊。
夏侯渊展开一看,面色骤变。
只见那封回书上,没有歌功颂德,没有阿谀奉承,开头只有寥寥九字:
“安西侯吕奉先顿首再拜。”
通篇,未用一个魏王“建安”的年号!
这哪里是回信,这分明是一封无声的战书!
当夜,阚禹夜观天象,久久不语,最后只留下一声长叹:“金牛道上,杀气凝而不发。此非战前之静,乃风暴之眼。”
风暴的中心,远不止陈仓一处。
同一夜,巴山深处的密林中,一支黑衣小队正借着月色疾行。
为首之人从怀中摸出半块冰冷的虎符,确认了方向,直扑南郑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哨卡。
他不知道,一张由赵衢亲手编织的大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影锋营的甲士自暗处暴起,未等对方反应,冰冷的刀锋已架在脖颈之上。
一番迅如雷霆的突袭,小队全员被擒。
审讯的结果,让赵衢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为首者,是曹操安插在汉中长达数年的“潜鳞卫”,是钉在最深处的钉子。
他的任务,便是在吕布立足未稳之际,刺探兵力部署,并联合城中对吕布不满的旧势力,伺机煽动民变。
而更惊人的是,从他身上搜出的联络密语中,竟有这样一句:“许都有变,丕植之争愈烈,可为我用。”
吕布连夜召集心腹议事。
帅帐之内,烛火摇曳,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主公,这是天赐良机!”张盛首先开口,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兴奋,“我们可借此反向散布谣言,就说……曹丕嫉恨曹植,欲借主公之手,除掉夏侯渊这支被视为曹植羽翼的兵马,以乱其内部!”
赵衢却摇头,声音冷冽:“敌暗我明,不可轻动。当务之急,是收紧城防,按图索骥,将城中所有潜藏的钉子尽数拔除,以防不测。”
吕布没有立刻表态,他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帐中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阚禹身上,忽然问道:“阚先生,若我此刻尽起汉中之兵,北上强攻陈仓,胜算几何?”
老隐士缓缓摇头,浑浊的目光仿佛能看透未来:“强攻,可胜一时,却难守长久。夏侯渊用兵如神,背后更有整个关中为依托。主公,真正的刀,从来不只在沙场前线,更在人心。”
人心……
吕布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渐渐亮起一抹骇人的光。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将令。将此次抓获的‘潜鳞卫’,押赴市曹,公开处决。”
众人一愣,张盛正欲再劝,却听吕布继续说道:
“但,留一人活口,割其耳鼻,不伤其舌。命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亲口讲述一个‘真相’——就说他们是魏使派来的死士,任务是在南郑的水源与施粥点投毒,欲毒杀万千流民,再将罪名嫁祸于我吕布!让他们看看,山那边的曹司空,是如何‘爱民如子’的!”
此言一出,帐内死寂。
张盛怔在原地,看向吕布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深深的敬畏。
这一招,比他想的任何反间计,都要毒辣百倍!
三日后,南郑城门前,百姓争相传阅着一份血泪控诉般的告示。
告示旁,那个被割去耳鼻的“潜鳞卫”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真相”,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刚刚安稳下来的汉中民心之上。
而在千里之外的许都。
巍峨的宫墙之内,一名内侍脚步匆匆,穿过幽深的回廊,跪倒在曹丕的书房之外,声音颤抖:“大公子,南郑传来消息……吕奉先他,他烧了您的劝降书,还命人传话,说……‘温侯只认汉室,不认魏王’。”
房内,烛火噼啪一声炸响。
“啪嚓!”
一声脆响,曹丕手中那方温润华美的玉如意,猛然落地,碎成了两截。
他死死盯着窗外骤起的风雨,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好……好一个吕奉先!”
风雨穿过宫墙,掠过陈仓,席卷了整个汉中。
南郑城内,经历了这场风波的百姓对吕布愈发拥戴,对北方的曹军则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恐惧。
城中的秩序前所未有的稳固,屯田与建设在万众一心中飞速推进。
吕布站在太守府的阁楼上,俯瞰着这座在他手中重获新生的城池。
商旅往来,炊烟袅袅,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
他赢了这一局,用敌人的刀,漂亮地斩断了伸向自己咽喉的手,还顺势收割了一波民心。
可不知为何,当晚风拂过城头,带来远处孩童隐约的嬉笑声时,他心中却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这寒意,不来自陈仓的铁甲,也不来自许都的阴谋。
它无形无影,却仿佛正从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最细微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滋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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