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公堂内,灯火通明。
王清端坐案后,听完了张子麟条理清晰的禀报。从药瓶与头风病的矛盾,到辛辣肉脯的诱因,再到巨大压力下旧疾突发、错药无效的推演,张子麟并未隐瞒任何线索,也将自己关于“可能存在外部因素”的疑虑谨慎地提了出来,但强调目前并无实证,首要之务乃是破除流言,稳定大局。
王清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不语。张子麟的推理,加上逻辑严密,几乎将所有的矛盾点都串联了起来,给出了一个远超“幽灵索命”之说的、合乎情理的解答。至于那潜在的“外部因素”,他作为官场沉浮多年的老臣,自然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但也深知,在此刻深究,绝非明智之举。
“你的意思,本官明白了。”王清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有力,“陈远之之死,乃自身宿疾,叠加误用药物、不当饮食,及考场压力所致,实乃一场令人痛惜的意外。此论,有理有据,足以向士子们澄清事实,破除无稽之谈。”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以及远处号舍区,依旧隐约可见的惶惶人影,决然道:“流言如火,需以权威与事实之水扑灭。就依你之见,即刻安定人心!”
命令迅速下达。
翌日清晨,所有考生,被要求留在各自号舍,不得随意走动。贡院内的气氛依旧紧绷,经过一夜的发酵,“幽灵”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许多考生面色憔悴,眼神惊惧。
辰时正,在至公堂前,临时搭起的高台上,王清身着庄严的绯色官袍,在一众神色肃穆的官员簇拥下,赫然现身。张子麟亦被要求站在官员队列的末尾,虽仍是青衫,但其存在本身,已引起了不少知情,或猜测者的注目。
台下,被允许在巷道口远远观望的考生们引颈而望,窃窃私语,不知主考官意欲何为。
王清目光如炬,扫过下方一张张不安的面孔,运足中气,声音洪亮地传遍了贡院的前区:“诸生静听!”
喧嚣瞬间平息,所有目光聚焦于他。
“昨日,‘辰’字片区士子陈远之,于号舍内不幸身故,本官与诸位同僚,亦深感痛心!”王清开门见山,语气沉痛而真挚,“然,自事发以来,贡院之内流言四起,竟有‘幽灵索命’之荒诞谬说,蛊惑人心,扰乱考场,实乃荒唐至极!”
他话语一顿,威严的目光,再次扫视,压下了台下细微的骚动。
“本官已责令太医,并委派专人,详加勘查检验。今已查明:陈生身患家族遗传之头风重症,本不宜过度劳累、心绪激动。然其于考前,误信他言,食大量辛辣燥热之肉脯以提神;更因自身疏忽,错备缓解心疾之药物,而非对症之药。考场之内,心神耗损至极,旧疾陡然发作,而来势汹汹,错备之药,无力回天,遂致此不幸!”
他没有提及任何可能的“外部因素”,只将原因归结于陈远之自身的“宿疾”、“误信”、“疏忽”以及考场的“压力”。这番解释,虽然对死者稍显严苛,却最大限度地撇清了超自然因素,并将责任限定在个人悲剧的范畴内,易于被大众理解和接受。
“此乃确凿之医学诊断与事实推断!”王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所谓‘贡院幽灵’,纯属无稽之谈!乃怯懦者庸人自扰,亦或居心叵测者散布谣言!若再有敢以此邪说蛊惑人心、扰乱考场秩序者,无论师生,一经查实,定按律严惩不贷!”
严厉的警告之后,他的语气稍稍缓和,带上了一丝抚慰:“陈生勤勉向学,其志可嘉,然天不假年,殊为可悯。本官已行文其家乡官府,妥为抚恤。望诸生引以为戒,善加保养,更需明辨是非,勿为流言所惑!”
他略微侧身,目光落在张子麟身上:“此番能迅速查明真相,皆因济南府考生张子麟,观察入微,推理缜密,功不可没。其在危局中之静气与担当,亦足堪尔等效仿!”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议论声。
许多考生这才知道,原来主考官竟然动用了同场考试的举子来参与调查,而此人竟真的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明了死因!张子麟的名字,伴随着“神断”、“静气”、“担当”的印象,深深印入了许多人的脑海。
公开的宣告与对张子麟的表彰,是王清安定人心的第一步,以权威和事实正面击碎流言。
紧接着,第二步悄然展开。
当日下午,在王清的默许下,由官方出面,请来了京师某知名道观的几位道士,在贡院外围一处指定的、远离考场的空地上,设下香案,举行了一场小规模、低规格的“安抚法事”。
道士们身着法衣,诵经祈福,超度亡魂,安抚“可能存在的游魂”,也安抚那些内心,依旧恐惧的考生。
这一举动,看似与王清厌恶怪力乱神的立场相悖,却体现了他高超的政治智慧和对人心的洞察。他深知,仅靠说理难以完全消除根植于传统的恐惧,顺应部分考生的心理需求,以一种可控的方式,允许进行“安抚”,能更有效地平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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