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鸦啼,像是钝刀子在割刮着人的耳膜,为这片荒芜的墓园更添几分萧瑟。已是深秋,万物凋零,枯黄的野草足有半人高,在带着寒意的风中无力地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几株老槐树扭曲着枝干,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绝望者伸出的乞求之手。
韩绝跪在一座孤坟前。
这座坟茔相较于墓园中那些有石碑、有修缮的祖坟,显得过于寒酸。小小的土包几乎被荒草淹没,若非一块歪斜的木制墓碑,几乎无人能辨。碑上,“先妣韩林氏之墓”几个字,早已被年复一年的风霜雨雪侵蚀得模糊不清,边缘布满裂纹,诉说着无尽的凄凉与遗忘。
他伸出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擦过粗糙的木碑表面,带走几缕积累已久的尘埃与蛛网。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地下长眠的安魂。指尖传来的冰冷与粗粝感,顺着神经,一路蔓延至心底,与这具身体原主残留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怆记忆融合在一起。
他在这里,已经跪了整整半个时辰。膝下的泥土冰冷而潮湿,寒意透过单薄的粗布麻衣,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可他恍若未觉,身体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插在坟前的标枪。
远处,家族核心区域的方向,隐隐有喧嚣声顺着风传来。那是亭台楼阁间的丝竹管弦,是演武场上的呼喝操练,是为三日后的家族大比所做的热火朝天的准备。那里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与他身处的这片死寂、阴冷的墓园,判若两个世界。一道无形的界限,将繁华与破败、希望与绝望,清晰地分割开来。
“娘,”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这平静,与记忆碎片中那个少年应有的、锥心刺骨的愤懑和绝望截然不同。
“他们欠你的,欠‘我们’的,该还了。”
他不是原来的韩绝了。
三日前,那个年仅十六岁、在韩家如同透明影子般活了十六年的少年,在族学那场看似寻常的切磋中,被三长老之孙韩厉,以“失手”为名,一记阴狠的“摧心掌”结结实实地印在胸口。心脉寸断,鲜血狂喷而出时,那少年眼中最后定格的神色,是无尽的怨恨、不甘,以及一丝对这个冰冷世界早来的释然。
那股滔天的怨气与临死前强烈的执念,意外地成为了来自异世的、已然濒临消散的他最好的养料与锚点。当他在剧烈的灵魂撕扯痛楚中再次“醒来”,记忆已然融合。他是韩绝,也不再是韩绝。
融合的记忆,是一幅幅灰暗而残酷的画卷。是母亲,因身怀那被家族视为不祥与污秽的“浊煞之体”,受尽白眼与排挤,在郁郁寡欢中耗尽生命最后一丝烛火,草草葬于此地;是父亲,那位曾惊才绝艳的天才,为了探寻家族禁地“黑煞矿坑”的秘密以寻求救治母亲之法,最终神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他这个“罪土余孽”之子,顶着父母留下的“污名”,在韩家这偌大的牢笼里,如履薄冰、受尽屈辱、挣扎求存的十六年。每一帧记忆,都像是在心口刻下的冰冷刀痕。
然而,此刻驱动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更为冷静、也更为决绝的灵魂。
体内,一缕细若游丝,却沉重如铅汞般的灰色气流,正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在残破的经脉中缓缓运转。所过之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细微刺痛,那是浊气对肉身天然的侵蚀。但与此同时,一种异样的、仿佛掌控着某种毁灭与新生本源力量的充实感,也随之弥漫开来。刺痛与力量感交织,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着迷的韵律。
这便是连韩家修士都畏之如虎、避之不及,视若修行剧毒的“浊气”。无人知晓,这被视为他“道源废体”根源、断送他修行之路的“元凶”,正是他这三日来,凭借异世灵魂对能量本质的不同理解,自行摸索、引导出的力量之源!
“韩绝!你这废物果然又躲在这里舔舐伤口!”
一个嚣张尖锐,如同公鸭嘶鸣般的声音,猛地自身后响起,粗暴地撕破了墓园仅存的宁静。
韩绝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听声音他便知道,来的是韩厉麾下最忠实的两条走狗之一,名为韩彪。一个仗着主子权势,惯会欺软怕硬、狐假虎威的东西。他依旧控制着那缕浊气,完成了一个周天的循环,将其稳稳地归于丹田深处那一片混沌的灰色气旋之中,这才不疾不徐地,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韩彪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绸缎武服,面料华贵,与韩绝身上的粗布麻衣形成鲜明对比。他双手抱胸,下巴抬得几乎要戳到天上去,用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对着韩绝,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恶意。
“怎么?又在跟你那死鬼娘亲哭诉呢?”韩彪嗤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可惜啊,她那晦气的身子骨没完整传给你,倒是把这废物的根骨,一点不落地留给你了!哈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