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终究还是在一片灰蒙蒙的晨雾中到来了。院子里,那辆被阿木和苏青松连夜再次加固过的板车上,已经捆好了不多的行李和干粮。王月娥红着眼圈,最后一遍清点着包裹,生怕漏了什么。小草穿着虽然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小袄,紧紧牵着母亲的手,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怯生生地看着围在爷奶身边的众人。
破旧的堂屋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奶奶周氏拉着苏晚晚的手,将她带到角落里,避开了其他人。老人家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一遍遍摩挲着孙女的手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晚晚,好孩子,”奶奶的眼角湿润,眼神却异常清明,“奶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比你爹,比你三叔,甚至比你爷,都更明白。这个家,以后……怕是得多靠你了。”
苏晚晚心头一紧,反握住奶奶冰凉的手:“奶,您别这么说,爹和三叔他们会把家照顾好的。您和爷放心回去,到了地方,捎个信儿回来。”
奶奶摇摇头,从贴身的衣襟里,摸索出一个用旧蓝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飞快地塞进苏晚晚手里,声音更低了:“这个,你收好,谁也别告诉,连你娘也先别说。”
苏晚晚感觉那物件硬硬的,带着奶奶的体温。她下意识地想打开看,却被奶奶按住手。
“现在别看,”奶奶眼神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决断,“这是咱苏家早年的一点念想,你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据说是块不错的玉牌,应急的时候,或许能顶点用。奶交给你,心里踏实。”
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晚晚:“还有,你记着。咱们苏家虽然败了,但在京城,也不是一个认得的人都没有。你族叔苏文渊那边……唉,经过玉宸那事,情分也淡了。但你记着,京城西街桂花巷最里头,有个姓宋的牙婆,早年受过咱家恩惠,人还算实在。万一……奶是说万一,以后你们这边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或者想打听点京城那边实在的信儿,可以试着去找她,提你爷爷的名字,或许能给几分薄面。”
这一番交代,细细碎碎,却字字千斤,将家族最后的一点隐秘人脉和应急之物,都托付给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孙女。苏晚晚只觉得手里的蓝布包滚烫,她用力点头,将奶奶的话一字不落地刻在心里:“奶,我记住了。您放心,东西我收好,话我也烂在肚子里。”
奶奶这才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舒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温和却不多言的样子,只是握着苏晚晚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另一边,爷爷苏老柱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让他布满沟壑的脸显得更加晦暗不明。苏明远、苏明义、苏明德三兄弟都站在他面前。
苏明义穿着件半旧的厚棉袄,肩膀上还打着补丁,他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看着老父亲:“爹,都收拾妥当了,您……您还有啥要交代的不?”
苏老柱没立刻说话,只是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他抬起眼皮,目光先落在长子苏明义身上:“老大,路上……多长个心眼儿,照看好你娘,还有你媳妇和孩子。到了地方,凡事……莫要强出头,先站稳脚跟再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放心。
“哎,爹,俺晓得。”苏明义瓮声瓮气地应着。
老爷子又把目光转向三儿子苏明德,眼神复杂。这个儿子,以前最是滑头,私心重,没少让他操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叹息:“老三……留下,听你二哥的话。以前那些个小心思,收一收,劲儿往一处使,咱们苏家……才能有盼头。”
苏明德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连忙低下头:“爹,您放心,我都明白。以前是儿子糊涂,以后绝不会了!”
最后,老爷子的目光定格在二儿子苏明远脸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明远都以为父亲不会再说什么了。他才猛地磕了磕烟袋锅子,发出“梆梆”的声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明远,”老爷子的声音沉甸甸的,“这家……爹就正式交给你了。”
这话一出,苏明远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爹!”
苏明义和苏明德也看向了父亲,神色各异。
苏老柱摆摆手,打断了他:“你脑子活,看得远,性子也稳。这寒石村,是咱们苏家淌着血汗开出来的,是根!不能丢!哪怕……哪怕我们回去了,那边……要是不如意,这里,就是咱们苏家最后的窝!”他说的有些激动,咳嗽了几声,苏明远连忙上前替他拍背。
缓过气来,老爷子紧紧抓住苏明远的手,枯瘦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守住它!带着你三弟他们,把日子过起来!甭管我们在京城是咋样,这边,不能散!听见没?”
这近乎是遗言般的嘱托,让苏明远鼻尖发酸,他重重跪在炕前,声音哽咽却坚定:“爹!儿子记住了!儿子一定守住这个家,带着弟弟侄儿们,把日子过好!等您和娘在京城安顿好了,儿子……儿子再去接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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