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尾巴,杭城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像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灰。花途的日子,也跟着这天气一起,陷入了一片晦暗。
自温和春找他谈过话,建议他和宋峤暂时保持距离后,花途就像揣着一颗滚烫的石头,惶惶不可终日。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拖着,每天在杭科院的流言蜚语里独自硬扛,晚上对着宋峤的微信对话框发呆,打了又删的消息,攒了满满一屏。
他舍不得,舍不得每晚和宋峤道晚安的小幸福,舍不得两人窝在公寓里分享一碗热汤的暖,更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这场莫须有的风波。他总觉得,只要撑过这阵子,只要纪检委查清楚举报信是诬告,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可压力和意外,从来不会因为“舍不得”就停下脚步。
这天下午,花途刚送走一波来调取“采购峤宇公司T1500碳纤维栅格舵”项目资料的纪检科员,赵朝阳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来我办公室一趟。”
院长办公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光线昏暗。赵朝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一支烟,烟灰落了满桌。见花途进来,他没绕弯子,直接将一份文件推了过去,声音沉得像浸了水:“你自己看。”
花途的心猛地一沉,伸手拿起文件。
是赵朝阳和温和春的谈话纪要,里面明明白白写着,院里的舆情监测显示,关于他和宋峤“利益输送”的流言,已经传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甚至有媒体开始打听消息。
“花途,你以为你扛着,是在保护宋峤?”赵朝阳掐灭烟头,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这是在把她往火坑里推!现在外面怎么说?说峤宇科技是靠你上位的野鸡公司,说‘CR-SP2’是个豆腐渣工程!你不跟她切割,这些脏水只会越泼越脏!”
花途攥着文件的手指泛白,喉结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温那边已经足够给你时间了,没强制要求你做什么。”赵朝阳叹了口气,声音软了几分,“我知道你难,可你是杭科院的最重要的总体设计院长,又是院里的首席设计师,你肩上扛的,不只是你和宋峤的私人男女感情,还有整个科研人员项目组的心血,还有杭科院的声誉!要是SP2因为你被上级叫停了怎么办?啊?上百亿的项目就打水漂了?国家这个损失谁来担?又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责!”赵朝阳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出这些残酷的现实问题。
“我和宋峤是清白的!”花途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评审有三位院士,合同流程全合规,凭什么要我们用分手来证明?”
“凭什么?”赵朝阳猛地提高音量,指拍着桌上那份纪要,桌子被他拍的啪啪啪作响,“凭现在是风口浪尖!凭崔教授的案子还没结,你是他的门生!凭那封举报信,已经成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武器!现在全社会都在关注这案子,随时都可能引发不可控的风暴!花途,你给我清醒一点!感情在体制的规则和舆论的刀子面前,太脆弱了!”
花途脸色惨白如纸,他颓然的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赵朝阳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下下割在他心上,每一刀都带起翻飞的血肉,他知道院长说的是实话,可这实话,却让他疼得喘不过气。
他还是咬着牙没点头。他爱宋峤,一想到要和她分开,他就不能呼吸,就觉得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他总抱着一丝侥幸,觉得事情不会坏到哪里去。
这份侥幸,在一天后,被一份轻飘飘的情况说明书,彻底碾碎。
那天下午,温和春亲自来到花途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份盖着纪检委公章的文件——崔明山提交的情况说明书。
纸张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却像惊雷,炸得花途耳膜嗡嗡作响。
他颤抖着手拿起说明书,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眼睛里:
“……杭科院与峤宇合作期间,峤宇科技存在虚报技术参数、违规使用外协部件等行为,此事系我作为项目牵头人监管不力所致……”
“不可能!”花途猛地站起身,眼底布满红血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峤宇的技术方案我亲自审核过,参数全是真实的!老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温和春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眼底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崔明山的说法,已经足够让相关部门介入调查。就在半小时前,市场监管局、税务部门已经联合发文,正式对峤宇集团全面启动核查。”
他顿了顿,看着花途惨白的脸,一字一句道:“花途,现在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了。崔明山的这份说明书,把峤宇推到了风口浪尖。你和宋峤的关系,现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不主动切割,不仅救不了峤宇,反而会让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你和宋峤合谋的结果。到时候,别说你现在的科研位置保不住,宋峤的公司,也会彻底万劫不复。”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花途的心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老师这釜底抽薪的一招,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像一道催命符,彻底掐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他终于明白,赵朝阳说的“脆弱”是什么意思——在体制的规则和人为的构陷面前,他和宋峤的感情,如同大海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是那么的飘摇欲坠,没有一丝安宁。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诀别,奏响序曲。
花途缓缓拿起手机,指尖在宋峤的名字上反复摩挲,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砸落在屏幕上。
他知道,他再也没有理由,再没有资格,继续拖着了。
夜幕降临时,花途的车,缓缓停在了杭州壹号院的楼下。他仰头看着28楼那扇亮着暖灯的窗户,像看着一道遥不可及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脚步沉重地走进了壹号院熟悉的大堂。礼宾员像往常见到他一样向他热情打招呼,花途也置若罔闻,失魂落魄的朝电梯口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疼得钻心。
他知道,推开那扇门,他就要亲手,把自己和宋峤的世界,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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