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狠狠咽了口唾沫,顾不上擦汗,指着城外灵田的方向,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了调:“蜂……蜂巢!那边那个老蜂巢……它动了!”
张玄远并没有立刻搭话,只是伸手稳住了少年摇摇欲坠的肩膀,指尖透出一股让人心安的沉稳劲儿,直到那少年喘匀了气,这才低声交代了几句守口的规矩,把人打发了出去。
茶棚外的喧嚣依旧。
张寒烟已经从那个震惊的眼神里回过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那个曾经只会在泥地里撒泼打滚的小丫头,如今也学会了不动声色的掩饰。
“远哥……几年不见,你这修为窜得倒是快,都练气六层了?”张寒烟笑了笑,语气轻快,像是小时候从树上给他扔桃子时的调调,“我还以为你在家里光顾着当少爷,没想到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她话是笑着说的,可当目光扫过旁边欲言又止的四伯张孟龙时,那层轻快的笑意就像是被风吹薄的雾气,淡了下去。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疲惫,嘴角那点弧度也变得有些勉强,透着股自嘲的意味。
张孟龙是个粗人,没看出这细微的变化,一听这话头,立马就把胸脯挺了起来,声音洪亮得周围几桌茶客都忍不住侧目:“那是!咱们远哥儿现在可是家族正儿八经的实权长老,那块百草轩的牌子都归他管!这小子脑子好使,比咱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
说着,他还特意把那块代表张玄远长老身份的黑铁腰牌从张玄远腰间拽起来晃了晃,像是炫耀自家养得最好的斗鸡。
张玄远没动,任由四伯显摆,只是目光始终平静地落在张寒烟那双绞在一起的手指上。
“四伯。”张寒烟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根刺,精准地扎破了张孟龙那个还在不断膨胀的肥皂泡,“十二哥前些日子来信,说他在西河坊市外遭遇了点意外……伤得重吗?”
张孟龙那洪亮的笑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那个“十二哥”,正是张孟龙的亲儿子,也是张寒烟小时候最好的玩伴。
前些日子为了给家里省点运费,冒险走野路送货,被劫修打断了两条腿,至今还躺在床上哼哼。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住了。
那盏挂在棚顶的旧油灯晃悠了两下,昏黄的灯火映在几人脸上,把那种强撑出来的喜气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眼窝下深深的阴影。
张寒烟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太扫兴,连忙端起面前的粗茶喝了一口,掩饰般地转移了话题:“其实这次……我也没想到还能这么顺利见到大家。师尊她老人家,这次是真没法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隔壁邻居家的闲事:“卢家那个庶子,资质比我还差些,但人家有个好舅舅。师尊为了还早些年那笔烂账,把手头攒了六十年的善功,连带着好不容易求来的那点人情,全贴补过去了,这才给卢家换了一枚筑基丹。”
张玄远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
云芝道人。
那个传说中护短又清高的元婴修士,原来也被这该死的人情债捆得动弹不得。
“没事,那是师尊欠的,该还。”张寒烟的声音很轻,右手拇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道袍袖口那一圈磨损严重的云纹绣边。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动作机械而重复,仿佛那不是在摸衣服,而是在一遍遍擦拭一道怎么也好不了的旧伤疤。
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十八姑张孟琴,突然伸手覆在了张寒烟冰凉的手背上。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张寒烟抖了一下,她抬起头,正好撞进张孟琴那双泛红的眼睛里。
那一瞬间,两个女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十八姑想起了当年那个扎着冲天辫,扯着自己袖子求着学引气入体的小丫头片子;而张寒烟脑子里闪过的,却是恩师云芝道人把那个装着筑基丹的玉盒递给卢家管事时,那个佝偻下去的、单薄得让人心酸的背影。
没有人说话,但这沉默里翻涌着的酸楚,比那是那碗凉透了的茶水还要苦涩百倍。
这就是修真界。
没有什么仙风道骨,只有还不完的人情,和填不满的窟窿。
张玄远垂着眼皮,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只有巴掌大小的青玉简。
那玉简成色一般,边缘还带着点土沁色,上面刻着四个古朴的小字——“张氏善功”。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这枚玉简沿着桌面,轻轻推到了案几中央。
烛光打在玉简表面,反射出一抹幽微却坚定的冷光。
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穿堂而过,吹得檐角那串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破铜铃“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决绝。
张寒烟的视线被那枚玉简吸引,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发直。
那是家族用来记录族人对家族贡献的凭证,虽然在青玄宗眼里这东西一文不值,但在张家,这就是拿命换来的荣耀。
“远哥,你这是……”张寒烟的声音有些发颤,她隐约猜到了张玄远的意思,却又不敢相信。
张玄远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慵懒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枚玉简,发出一声笃定的脆响。
“家族没本事给你把路铺平,但至少能给你凑双像样的鞋。”张玄远的声音很淡,却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实,“说吧,除了这一趟的矿脉任务,你那个缺口……到底还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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