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过早地笼罩了夜影城堡,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要将整个西部领地都摁进地底。书房里没有点灯,唯有壁炉中跳跃的幽蓝火焰将室内映照得如同深海之底。
瑟尔特·夜影端坐在黑檀木书桌后,银发如凝固的月光垂落肩头。他的指尖握着一支鸦羽笔,笔尖划过羊皮纸的声响比平日尖锐许多,每一个笔画都带着近乎撕裂的力道。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连壁炉的火光都仿佛被压得抬不起头。
艾尔跪在书桌旁的地毯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羊毛绒絮。
他能感觉到瑟尔特的怒火——不是针对他,却依然让他如履薄冰。领主的琥珀色瞳孔比平日更冷,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连翻动纸页的动作都带着罕见的急躁。一份关于东部边境冲突的报告被狠狠摔在桌上,羊皮纸卷轴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艾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悄悄抬眼,瞥见瑟尔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那是极度压抑怒火的征兆。三百年来,他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伴随着血腥的清算。
但这次不同。瑟尔特没有召唤暗卫,没有下达任何惩戒命令,只是沉默地处理着公文,仿佛要用工作淹没自己的怒火。这种反常的克制反而让艾尔更加不安。
他小心地膝行上前,将滚落的卷轴拾起,用衣袖拂去上面的灰尘,双手奉还给瑟尔特。领主没有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笔尖依然在纸上划出凌厉的轨迹。
艾尔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堡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一场冬雨即将来临。艾尔悄悄点燃书桌上的银烛台,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些许阴郁,却照不亮瑟尔特眼中的寒意。
他重新跪回原位,开始整理散落的文件。这个工作平日由书记官负责,但此刻艾尔做得格外认真——将公文按紧急程度分类,用镇纸压平卷起的边角,甚至细心擦去页角的墨渍。每一个动作都轻得像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领主。
当他又一次不小心碰到瑟尔特的靴尖时,笔尖终于顿住了。
安静。
两个字,冷得像冰锥刺入心脏。艾尔立刻缩回手,指尖微微发抖。他不是害怕惩罚,而是害怕这种冰冷的疏离——仿佛自己与那些家具无异,不值得多分一眼。
雨点开始敲打彩绘玻璃,发出细密的声响。瑟尔特批阅公文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在虐待那张可怜的羊皮纸。艾尔看见墨汁从笔尖溅出,在领主苍白的手背上留下几点暗痕,像凝固的血珠。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擦去那些墨点。
这个大胆的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艾尔的手指僵在半空, 准备迎接可能的怒火。但瑟尔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埋首于公文之中。
这种无视比斥责更让艾尔难受。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艾尔尝试了所有平日能引起注意的小动作——轻轻拉扯瑟尔特的袍角,假装整理领主的银发,甚至故意让银链发出细微的声响。
全都石沉大海。
瑟尔特完全沉浸在公务中,或者说,沉浸在某种压抑的怒火里,艾尔注意到他会反复阅读同一份文件。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艾尔的心脏。他知道当瑟尔特露出这种表情时,通常意味着有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种死寂的压抑比任何怒吼都更可怕。艾尔的手指深深陷进地毯,指甲劈裂出血。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记忆突然闪回某个午后。那时他还是人类少年,母亲卧病在床,为了逗她开心,他总去市集收集蹩脚的笑话。其中一个特别冷,冷到母亲每次听完都会忍不住笑他笨。
那个笑话是什么来着?
艾尔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Sire……您知道……吸血鬼为什么不喜欢玩扑克吗?
瑟尔特的笔尖终于停住了。
这不是艾尔平日会说的的话——太幼稚,太人类,太不符合黎明之剑的身份。但他顾不上了,只要能引起瑟尔特的注意,哪怕是最微小的反应。
因为……艾尔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们总是会被上面的太阳……晒到。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个笑话蠢得令人发指,而且根本不好笑。他低下头, 准备迎接嘲讽或惩罚。
寂静。
只有雨声敲打玻璃,壁炉火苗噼啪作响。
然后——
一声极轻的、几乎不可闻的呼气声。
艾尔猛地抬头。瑟尔特的手撑在额前,银发垂落遮住了表情,但肩膀在微微抖动。不是愤怒的颤抖,而是某种压抑的、克制的……
笑声。
很低,很轻,像是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细纹。但确实是笑声。
艾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膝行着靠近些,想要看清瑟尔特的表情:Sire?
瑟尔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寒意,但嘴角确实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这个微笑短暂得如同幻觉,却让艾尔的心脏疯狂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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