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四个字,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死寂的广场上,却又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李文彦脸上的狂笑僵住了,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那狰狞的表情凝固成一幅滑稽的画。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缓步走来的便服青年,眼中的疯狂和得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来人正是黄巢。
他没有穿戴任何甲胄,一身寻常的布衣,双手负后,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李文彦的身上。那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你就是黄巢?”李文彦的声音干涩发颤,他最后的倚仗,在对方这风轻云淡的四个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黄巢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赵璋身边,伸手拿过了一份记录李家罪状的卷宗,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又抬头看向那些面带恐惧、不知所措的百姓。
“天平军节度使,官大不大?”他忽然开口,像是在问众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百姓们不敢作声,一个个噤若寒蝉。
“很大。”黄巢自己回答了,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弄,“手握十万大军,镇守一方,确实是跺跺脚,整个山东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他每说一句,李文彦的脸色就恢复一分血色,腰杆也似乎挺直了一些。他以为黄巢怕了,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但是,”黄巢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刀锋般刺向李文彦,“他官再大,大得过这天理人心吗?他兵再多,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吗?”
他将手中的卷宗猛地一扬,掷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我不想听你女婿是谁,我今天,只想听听曹州百姓想说什么!”
黄巢环视四周,声如洪钟:“我黄巢起兵,为的不是改朝换代,为的是给天下所有被欺压的百姓,一个说理的地方!今天,就在这里,就在这李家的大门前,我便设下一个公堂!”
“赵璋!”
“末将在!”赵璋大声应道,胸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只剩下无尽的豪迈。
“搬桌案,备笔墨!”黄巢一指李家门前的石狮子,“今日,我大齐的法,不写在竹简上,不刻在石碑上,就写在这些受尽苦难的百姓心里!”
他转向人群,目光从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或麻木、或悲愤的脸上扫过。
“有冤的,上来诉!有苦的,上来讲!有被他李家强占的田契,被逼死的家人,都拿出来,都说出来!今天,我黄巢和身后上万大齐的兄弟,给你们撑腰!天,塌不下来!”
此言一出,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炸开了锅。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人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恐惧与渴望在激烈交战。李文彦的天平军女婿,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可黄巢那句“天塌不下来”,又像一束光,刺破了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黑暗。
“我……我……”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者,哆哆嗦嗦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瘦骨嶙峋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老人家,别怕,慢慢说。”黄巢亲自上前,扶住了他。
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黄王……黄王为小老儿做主啊!”老者一边哭,一边摊开了手中那张被摩挲得早已看不清字迹的旧地契,“这是俺家祖传的三十亩水田!三年前,李文彦的大儿子看上了,说十两银子买,俺不卖,他们……他们就打断了俺儿子的腿,把俺儿媳抢走了啊!俺儿子活活被气死,俺那可怜的儿媳,至今下落不明啊!呜呜呜……”
一番话,字字泣血。
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李文彦脸色煞白,指着老者厉声喝道:“你……你胡说!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老者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我儿子临死前,就在这地契背面按了血手印!黄王您看!”
赵璋立刻接过地契,只见背面果然有一个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一个人的血泪,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我家的牛,被他家管家强行牵走,说是什么孝敬钱!”
“我丈夫就是被他们抓去修宅子,活活累死的,连一文钱都没给!”
“我女儿……我女儿才十五岁,被李文彦那个畜生玷污,投井自尽了啊!”
一个又一个百姓冲了出来,哭喊着,控诉着。压抑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一张张残破的借据,一份份被涂改的地契,一个个血淋淋的故事,被堆放在那张临时搬来的桌案上,越堆越高。
那不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李家累累的罪证,是无数家庭破碎的血泪史。
李文彦彻底瘫软了,他看着那些曾经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连头都不敢抬的“泥腿子”,如今一个个用能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民意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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