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
奢华的紫宸殿内,熏香如雾,金玉琳琅。神策军中尉田令孜,这个曾经能让皇帝亲自为他推车的权宦,此刻却像一只被惊雷吓破了胆的老鼠,瘫坐在象牙宝座上,脸色惨白如纸。
案几上,摊着几份来自北方的军报。
“魏博节度使韩简,授首……”
“河东李克用,折损数万,退守晋阳……”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窝。
黄巢!
这个名字,在不久前还只是一个让他觉得有些麻烦的泥腿子,一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草寇。可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化作了一片足以吞噬整个大唐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
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这不是对一场叛乱的恐惧,而是对一个未知世界的恐惧。黄巢的崛起,已经不是一场可以被剿灭、被招安的动乱,那是一场颠覆,一场从根子上刨烂大唐这棵千年古树的变革风暴。
“来人!”田令孜的声音尖利而嘶哑。
几个心腹宦官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把黄巢麾下所有大将的底细,都给我摊开来!我要看,仔仔细细地看!”
竹简、帛书被流水般呈上。田令孜一目十行,手指在那些名字上划过:尚让、林言、孟楷……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朱温。
“此人……出身草莽,反复无常,最是贪婪,却也最能打仗。”一个心腹低声道。
田令孜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他看出来了,黄巢的势力,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里分明。一部分是跟着他从无到有、信念坚定的“自己人”,另一部分,则是像朱温这样,带着部队投靠过来的军头。
这些人,不信什么“格物”,不信什么“天下大同”。他们只信自己手里的刀,和能换来荣华富贵的权位。
“去,把彦宾叫来。”
田令孜口中的彦宾,是他的干儿子田彦宾,一个面如冠玉,心如蛇蝎的年轻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用最甜美的言辞,送上最致命的毒药。
很快,田彦宾便到了。他带来了一个雕刻着龙纹的紫檀木盒,里面是一份用明黄丝绸卷成的“密诏”,以及一份长长的礼单,上面罗列的金银珠宝,足以买下半座城池。
“父亲,都准备好了。”田彦宾笑得温文尔雅,眼中却藏着嗜血的兴奋。
“去吧,”田令孜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告诉朱温,他想当的,不是黄巢的狗,而是大唐的王!”
数日后,汴州。
朱温的帅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酒气。这个身材魁梧如熊罴的男人,正赤着上身,与手下几个心腹将领掰着手腕,吼声震天。
就在此时,亲兵来报,有长安来的使者求见。
朱温眉头一皱,随手披上一件外袍,大马金刀地坐回主位。
田彦宾走了进来,他与这帐中粗犷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一根误入泥潭的白玉簪子,干净得令人侧目。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那份“密诏”和礼单奉上。
当“梁王”两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时,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了下来。朱温手下的朱珍、庞师古等人,呼吸都变得粗重,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火光。
节制河南、淮南所有兵马!承认其“听调不听宣”!
这几乎等于封疆裂土,自成一国!
朱温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他的手指,却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田彦宾微微一笑,他知道,鱼儿已经开始闻到饵料的香味了。他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朱将军,您可知,黄巢为何要设立那什么‘格物院’?”
朱温眼皮一抬。
田彦宾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和蛊惑:“黄巢以‘格物’立国,靠的是什么?是那些能摆弄瓶瓶罐罐的书生,是那些能敲打出古怪铁器的铁匠!您再看那新组建的山鬼营,威风八面,可指挥官是谁?一个降将胡人!”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尖锐起来:“他真正的信任,都给了那些能造出‘妖法’武器的人。将军您和麾下众兄弟的赫赫战功,在他眼里,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些用顺手了的旧工具罢了。工具旧了,钝了,随时都可以换掉!”
这番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中了朱温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格物院那一战的传闻,他听了之后,几天都睡不安稳。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自己引以为傲的屠龙之术,在这个所谓的新时代,会变得一文不值。他怕自己拼死拼活,最后真的成了一件被随时丢弃的“旧工具”。
“大哥!”朱珍忍不住开口,他是最渴望封妻荫子的人,“朝廷这是给了天大的恩赏啊!跟着黄巢,咱们算什么?他那些老兄弟才是嫡系!咱们……永远是外人!”
“是啊将军!”庞师古也急了,“咱们出生入死,图个啥?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吗?梁王啊!这可是开国之功都未必能封到的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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