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百三十九年,大唐边境,凛冬。
这里的雪,不是长安城中诗人笔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浪漫景致,而是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无边无际的苍白。寒风是这片雪原唯一的主宰,它呼啸着,如同千万把冰冷的剔骨尖刀,刮过裸露的岩石,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足以吞噬一切生机的白毛风。
十岁的游佳萤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
冰冷的空气吸入鼻腔,直灌肺腑,带着针扎般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的折磨,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不知道是力竭所致,还是被这酷寒冻伤了内里。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机械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向前挪动、奔跑。
不,与其说是奔跑,不如说是一场在死亡边缘踉跄的逃亡。
身上的破旧棉袄早已被树枝和岩石刮得露出了发黑的棉絮,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寒意。寒冷像无孔的毒蛇,钻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啃噬着她的骨髓。她的脸颊冻得青紫,嘴唇干裂,长长的睫毛上结满了白色的霜花,模糊了视线。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那地狱般的喧嚣——父亲惊恐又带着谄媚的讨饶声,债主们粗暴的砸门声和狞笑声,还有……还有那些恶犬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和撕咬声……
以及,哥哥游佳煦最后那声嘶力竭的呼喊:“阿萤!快跑!往山里跑!别回头——!”
别回头……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支撑着她早已透支的身体,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眼泪刚涌出眼眶,就几乎要冻结在脸上。她不能哭,哭了,眼睛会被冻住。她也不能停,停了,就会像那些冻僵的鸟雀一样,永远留在这片雪白的地狱里。
哥哥……哥哥怎么样了?
那个才十五岁,却已经用单薄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哥哥。那个因为父亲好赌、母亲早逝,而早早学会用沉默和坚韧面对一切的哥哥。那个被父亲狠心送去戏班学唱戏,每次偷偷回来看她,都会省下自己的口粮,带着一脸青紫的伤,却依旧笑着对她说“阿萤别怕,等哥哥成了名角儿,就带你离开这个家,给你买糖人,买新衣裳,过好日子”的哥哥……
就在今天之前,哥哥还偷偷从戏班溜回来,塞给她一个捂得温热的杂面饼子,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眼里满是怜惜和憧憬。
可是,父亲欠下的赌债,像跗骨之蛆,终于引来了最凶恶的债主。他们不仅要钱,还要人。要将她和哥哥抓去,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抵债。
是哥哥,在那些人破门而入的瞬间,一把拉起她,从后窗翻出,拼了命地往村后的雪山跑。
哥哥的手很暖,也很用力,紧紧攥着她,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勇气都传递给她。
他们跑啊跑,穿过枯木林,越过结冰的溪涧。身后的叫骂声、犬吠声,如同催命的符咒,紧紧追赶。
她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瑟瑟发抖。
“哥……我、我跑不动了……”她带着哭腔,脚步踉跄。
游佳煦回头,看到妹妹苍白的小脸和几乎要散瞳的眼神,心像被狠狠揪住。他猛地停下,蹲下身,语气急促却无比坚定:“上来!哥背你!”
她伏在哥哥并不宽阔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哥哥的汗水,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白气。
恶犬的吠声越来越近。
终于,在一个陡峭的雪坡下,他们被追上了。
四五条体型硕大、目光凶残的獒犬,龇着森白的利齿,唾液从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烫出小小的坑洞。它们的身后,是几个手持棍棒、面目狰狞的大汉。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狞笑着逼近,“两个小崽子,还挺能跑!”
游佳煦将妹妹死死护在身后,他的身体也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愤怒和绝望。他握紧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根枯树枝,横在胸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各位大爷……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她还小……”少年的声音带着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欠的钱,我会还!我一定还!给我点时间……”
“还?拿什么还?”刀疤脸啐了一口,“就凭你在戏班里那点铜板?还不够爷几个喝顿酒的!抓了你们这两个小崽子,还能卖几个钱!”
话音未落,一条性子最烈的獒犬已经按捺不住,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来!
目标,正是游佳煦身后的游佳萤!
“阿萤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游佳煦想也没想,用力将妹妹往旁边的雪堆里一推,自己则挥舞着枯树枝,迎向了那只恶犬!
“咔嚓!”脆弱的树枝在獒犬锋利的牙齿下应声而断。
“哥——!”游佳萤摔在雪堆里,惊恐地看到那只恶犬一口咬住了哥哥的手臂,疯狂地撕扯!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哥哥破旧的衣袖,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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