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深秋。
关外的寒风已然带上了凛冬的锋刃,呼啸着刮过张家大宅高耸的墙垣,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宅院深处,那棵据说是建宅时所植的、见证了数百年风雨的老槐树,此刻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灰蒙天空的枯爪。
一种比天气更加彻骨的寒意,正悄然在张家族人之间弥漫、渗透。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如同地底暗流的涌动,在廊庑转角、在膳堂角落、在训练间隙,飞快地传递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信息。
游佳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她看到那些平日里眼神坚定、步履沉稳的张家人,脸上开始出现了犹疑、惊惶,甚至是……信仰碎裂前的空洞。
流言如同瘟疫,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听说了吗?南边传来的消息……”
“不可能!圣婴血脉何等尊贵,岂容玷污?”
“但……据说有确凿的证据,当年那场变故……真正的圣婴早已……”
“嘘!噤声!你想死吗?”
声音总是戛然而止,伴随着警惕地四下张望和匆匆离去的脚步。但恐慌的种子已经播下,并且在缺乏阳光和真相的阴暗角落里,疯狂滋生。
游佳萤心知肚明,这就是汪家等待已久的、致命的一击。
他们选择了一个最精准、最残忍的时机,将“假圣婴”的消息,通过某种无法追溯的渠道,散播到了张家内部。
这一击,并非直接攻击张家的武力或资源,而是直指他们维系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精神支柱——对圣婴的信仰。
这一日,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空气中弥漫的香火和草药气息,都仿佛掺杂了硝烟的味道。
游佳萤原本要去藏书阁查阅一份关于寒地草药药性的孤本,却在穿过中庭时,被迫卷入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中庭平日里是族老召集部分核心成员议事的地方,此刻却聚集了比平时多得多的人。不仅有各位面色铁青的族老,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中坚骨干,甚至一些像张海客这样、因为资质优异而被允许旁听的年轻子弟也挤在边缘,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安。
人群的中心,是几位显然刚从外地匆忙赶回、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张家人。
他们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正在向族老们汇报着什么。
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但关键的字眼还是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消息来源……无法确认,但……流传甚广……湘西、滇南……甚至关内几个重要的联络点都……”
“……据说有……当年的见证者……留下了记录……指向……并非真正的……”
“……汪家……在其中推波助澜……他们似乎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
“够了!”一位须发皆张、脾气最为暴烈的族老猛地一拍身旁的石桌,坚硬的桌面瞬间裂开几道细纹。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扫视着在场所有人,“荒谬!无耻谰言!此乃汪家奸计,意在动摇我族根基!谁敢再传播此等谣言,以叛族论处!”
他的怒吼带着积威,让场面暂时安静了一瞬。
然而,游佳萤清楚地看到,底下许多人眼中闪烁的不是信服,而是更深的恐惧和怀疑。
高压,只能压制表面,无法消除心底已然滋生的裂痕。
信仰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需要千百年的积累和无数代的牺牲,而摧毁它,有时只需要一个足够惊悚、并且听起来并非完全空穴来风的“真相”。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传来。
游佳萤循声望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是张起灵。
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袍,在一个面色冷硬的本家教习带领下,正要去进行每日不变的训练。
他似乎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习惯了无视周围的一切,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前方的地面,小小的身影在偌大的、充满压抑和骚动的人群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如同暴风雨中一株随时可能折断的芦苇。
然而,今天的气氛显然不同以往。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死寂的人群,瞬间投来了无数道目光。
那些目光,不再是过去那种混合着敬畏、狂热与利用的复杂情绪,而是充满了怀疑、审视、惊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欺骗后的愤怒。
他就像一个突然被推到聚光灯下的赝品,承受着原本不属于他的、冰冷而残酷的检视。
带领他的教习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脚步不由得加快,想尽快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站住!”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的激动。
众人望去,是一个年纪较轻、眼眶发红的核心弟子,他死死盯着张起灵,声音嘶哑:“他……他到底是不是圣婴?!请长老给我们一个明白!我们……我们不能再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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