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冬日,难得有这般还算和煦的午后。
阳光勉力穿透薄薄的云层,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带来几分虚浮的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市井特有的气息——刚出笼的包子蒸腾的面香、街边小贩锅里翻滚的糖炒栗子甜腻焦香、还有隐约飘来的药材铺子苦涩沉郁的味道,混杂着行人呵出的白气,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民国市井图卷。
游佳萤裹着一件素色的棉绒斗篷,兜帽轻轻罩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
她缓步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平静地掠过两旁林立的商铺、吆喝的摊贩、以及形形色色的路人。
千年光阴,这样的场景她见过太多,从盛唐长安的东市西市,到汴梁的勾栏瓦舍,再到如今这长沙城的街巷,繁华的皮相或许不同,内里那股子为生计奔波、为欲望挣扎的人间烟火气,却大抵相似。
她像一个误入画中的异色墨点,周身萦绕着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寂静。
那是一种被漫长时光冲刷后留下的疲惫,一种看尽潮起潮落、深知一切终将归于虚无的漠然。
她的灵魂仿佛悬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幅流动的画卷,却无法真正融入其中。
支撑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十年的执念,早已在得知哥哥再无轮回可能时彻底崩塌。
如今活着,更像是一种惯性,一种对死亡奢望而不可得的无奈延续。
黑瞎子出去打听消息了,说是这长沙地界儿近来不太平,九门之间暗流涌动,有些新的势力也在悄然渗透。
他让她在租住的小院里等着,但她嫌那屋子太过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里透出的空洞回响,便索性出来走走。
或许,这人间的喧嚣,哪怕无法温暖她,也能稍微驱散一点那蚀骨的孤寂。
她在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略微驻足,红艳艳的山楂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曾几何时,哥哥也用攒了许久的铜板,给她买过一串类似的小食。
那酸甜的滋味,和哥哥看着她吃时温暖的笑容,是她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可那味道,那笑容,早已模糊在千年的风霜里,只剩下一个虚无的轮廓,一碰就碎。
心底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归于死寂。她移开目光,继续向前。
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斗篷,将自己与这外界的热闹隔开更远的距离。
就在她准备转向另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时,一个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兜帽衫的男子,身形清瘦挺拔,肩背却绷得很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他走得很快,步伐沉稳而无声,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迅速掠过喧嚣的人群。
就在他擦过的瞬间,一股极其熟悉、仿佛镌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气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游佳萤死寂的心湖中,骤然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气息……冰冷、干净,带着雪山之巅的凛冽,又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张家人的特殊血脉味道,以及……以及一种只有她才能感知到的、独属于“他”的印记!
游佳萤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世界只剩下她胸腔里那擂鼓般狂跳的心脏,以及那股迅速远去、却无比清晰的气息。
不可能……是错觉吗?千年了,她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瞬间,每一次满怀希望地追寻,换来的都是更深的失望。
是这具不死的身躯终于开始产生幻觉了?还是……还是这无望的生命给予的最后一次残酷玩笑?
然而,那股气息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鲜明,如同冰锥刺破混沌的迷雾,直直扎进她早已麻木的神经。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猛地转过了身。
视线急切地穿透往来的人群,死死锁定了那个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蓝色兜帽背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指尖都开始发冷、颤抖。
千年的岁月,无数的日日夜夜,寻找、等待、失望、绝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汇聚成一股她无法控制的洪流。
一个名字,一个被她深埋心底、几乎不敢触碰的名字,带着千年的风霜和刻骨的思念,颤抖着、试探着,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小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个蓝色的背影,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骤然定住。
他停下的动作是如此突兀,与周围流动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兜帽的阴影下,露出了小半张脸。
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下颌线条冷硬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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