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踏入这间零号隔离间的瞬间,仿佛被那刺骨的寒意冻结了。
游佳萤的呼吸窒住了,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贯穿。
她的目光,如同被钉死一般,牢牢锁在房间中央那个被禁锢在金属椅上的身影上。
那不是她记忆中的张起灵。
记忆中那个少年,虽然沉默寡言,身形清瘦,却如同一柄收敛在鞘中的利剑,挺拔,坚韧,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雪山般的冷冽和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即使在最危险的境地,他的脊梁也从未弯折,他的眼神也从未失去过方向。
可眼前这个人……
凌乱、干枯、毫无光泽的黑发,如同被践踏过的野草,垂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苍白瘦削到近乎嶙峋的下颌轮廓。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污渍斑斑的白色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下面支撑着的只是一具骷髅。
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脚踝,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死寂的灰白色,薄得几乎透明,下面青紫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着。
而最刺目的,是那些锁链。
儿臂粗的黑色特殊金属,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光泽,不仅仅是捆缚,更像是一种恶毒的禁锢仪式。
一根粗壮的锁链紧紧勒过他的胸膛,将他的上半身死死压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两条更细一些的锁链分别缠绕着他的手腕,以一种反关节的、极其痛苦的姿势,将他的双臂强行拉扯固定在椅子扶手上;脚踝处同样被沉重的镣铐锁住,连接在地面的固定环上。
这些锁链不仅仅是为了防止他逃脱,更像是一种无休止的、施加于肉体和精神上的酷刑,要将他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反抗意志,都一点点地磨碎、榨干。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灵魂被反复撕裂后残留的、绝望与麻木的气息。
他就那样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早已失去生命、被遗忘在时间角落里的石像。
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胸膛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这具破碎的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生命的火星。
游佳萤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用力揉碎!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击着她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眼前阵阵发黑,她几乎要站立不稳。
十七年……
她仅仅只是沉睡,在无知无觉中渡过了十七年。
而他,却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非人的姿态,清醒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了整整十七年的折磨!
愧疚、愤怒、心疼、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无力感,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匕首,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如何在他身上抽取血液,植入仪器,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研究;能想象到张启山是如何用那双贪婪而冷酷的眼睛,审视着这具流淌着麒麟血的“珍贵样本”;能想象到他是如何在这种无尽的黑暗、孤寂和痛苦中,一点点被消磨,被摧毁……
“小官……”
一声颤抖的、带着泣音的呼唤,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从游佳萤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声音很轻,却在这死寂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的隔离间里,清晰地回荡着。
她一步步,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踉跄着向他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承载了这十七年所有的重量。
听到声音,那具如同石像般凝固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锈住了的滞涩感,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凌乱的黑发向两侧滑落,终于露出了他那张脸。
游佳萤的呼吸再次一滞,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收缩。
那是一张……几乎找不到任何昔日痕迹的脸。
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脸颊瘦削得如同刀削。
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布满了细小的裂口。
而最让游佳萤心碎的,是那双眼睛。
记忆中那双如同寒星般清亮、深邃,偶尔会因为她而泛起细微波澜的黑眸,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荒芜。
空洞,麻木,没有焦点,没有情绪,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远也擦不掉的灰尘。
那里面,没有了警惕,没有了坚韧,甚至……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后的、令人窒息的茫然。
就像一口枯竭了千万年的古井,深不见底,却再也映不出任何天光云影。
他的目光,缓缓地、毫无生气地,落在了游佳萤的脸上。
在那张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清丽轮廓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就在那一瞬间,游佳萤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死水般沉寂的眼眸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如同火星闪烁般,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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