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接手解家后的头几个月,便如同在刀尖火海上走了一遭。
虽然每次危机最终都莫名其妙地化险为夷,但那无处不在的窥探、明枪暗箭的算计、以及族内某些人表面恭敬、实则轻蔑的态度,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这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心上。
他眼底的疲惫越来越浓,那份被迫催生出的沉稳下,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活力正在被迅速消磨。
游佳萤在暗处看得分明,心疼之余,忧虑更深。
她知道,长期处于这种高压和诡谲的环境下,对解雨臣的成长绝非益事。
他需要喘息的空间,需要一个相对纯粹的环境去学习、去沉淀,更需要掌握一门能够安身立命、甚至在未来某些关键时刻能够用以自保或反击的技艺。
同时,她也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孩子在应对那些令人窒息的家族事务之余,偶尔会对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某种韵律;或是会在经过街市时,听到某处传来的咿呀戏文,脚步会不自觉地放缓,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那是属于孩童本真的兴趣,是被沉重责任压抑下,对美与艺术的天生感应。
一个念头,在游佳萤心中逐渐清晰。
她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那条与解家仅存的、心照不宣的联系渠道,向目前实际主持解家大局的、一位忠于解九爷的族老,传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建议”。
建议的核心是:为少当家寻一位德高望重、且其领域相对独立于九门纷争之外的师父,学习一技之长,既能陶冶性情,强身健体,也能为未来增添一份保障。
而人选,隐约指向了红家,那位早已收山、却依旧名满梨园的泰斗——二月红。
这个建议,巧妙地触动了解家内部一直存在的担忧。
他们何尝不知将年幼的家主终日困于阴谋算计中是涸泽而渔?但苦于没有更好的出路和足够令人信服的人选。二
月红,无论是其在整个九门中超然的地位,其在梨园行的崇高声望,还是其门下相对清净、规矩严明的环境,都成为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选择。
更妙的是,解雨臣本人,在得知这个可能性后,那双沉寂许久的黑眸里,第一次迸发出了真切的光彩。
他没有明确表态,但在族老试探性地问及是否对戏曲有兴趣时,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听着……心里会静一些。”
这几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解家很快便备下重礼,由那位族老亲自带着解雨臣,前往红府拜谒二月红。
红府的气氛与解家截然不同。
少了几分商贾之家的精明算计,多了几分艺术之家的清雅与沉淀。
亭台楼阁,移步换景,隐隐能听到后院传来吊嗓子和器乐伴奏的声音。
二月红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面容清癯,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有神,带着洞悉世事的通透。
他端坐堂上,看着被族老引到自己面前、穿着素雅小长衫、努力表现得沉稳有礼的解雨臣。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只是淡淡地询问了几个关于戏曲的简单问题,又让解雨臣试着哼唱几句他刚刚在门外听到的曲调。
解雨臣有些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他嗓音条件极佳,清亮通透,带着孩童特有的纯净,虽然未经训练,哼唱的调子也有些生涩,但那音准和乐感,却让二月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个好苗子。”二月红缓缓开口,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解雨臣,看到了他身后那个庞大的、麻烦缠身的家族,“但梨园清苦,规矩大过天。吃得下这份苦,守得住这份寂寞,才进得了我这个门。”
族老连忙保证,解家绝不敢干涉红师傅教习,只求给孩子一个学艺修身的机会。
二月红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解雨臣身上,带着审视:“小子,你自己说,为何想学戏?”
解雨臣抬起头,迎上二月红的目光。
那一刻,他眼中没有了在解家时的戒备与沉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渴望的认真:“回红爷爷,我觉得……戏文里的故事,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听着,让人觉得……有盼头。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唱戏的时候,好像就能忘了……别的烦心事。”
这番话,朴实,甚至有些幼稚,却恰恰打动了二月红。
他见惯了为了名利、为了依附权势而来学戏的人,却很少见到一个孩子,说出如此纯粹的理由。
最终,二月红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留下吧。丑话说在前头,既入我门,便只是我二月红的徒弟,与其他无关。吃住都在红府,非节非假,不得随意归家。若受不住,随时可走,但若坏了规矩,莫怪我家法无情!”
就这样,解雨臣拜入了二月红门下,开始了他的梨园生涯。
消息传到游佳萤耳中时,她正在安全屋内临摹一幅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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