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闻言,赤面之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叹了口气道:
“不敢瞒哥哥。袁某本是荆南人氏,家中也曾薄有田产,自幼好习枪棒,亦读过几年私塾,本想考个武举,搏个出身,光耀门楣。
奈何……唉,当地一豪强欲强占我家田产,勾结官府,构陷我父,致使家道中落,父母含恨而终。袁某气忿不过,一夜之间手刃了那豪强满门,从此亡命江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无奈:
“后来流落至淮西,因有些武艺,被王庆笼络。那时他亦有些侠名,待人颇为豪爽,许我以兄弟之义,共谋富贵。
袁某当时走投无路,又感其恩遇,便……唉,如今想来,一步错,步步错。虽在房山寨坐了把交椅,看似威风,实则不过是打家劫舍,与昔日我所憎恶的豪强何异?浑浑噩噩,直至今日。”
朱安静静听着,沉吟道: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世道,苛政如虎,贪官似蛆,豪强横行,多少好汉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袁朗兄弟之遭遇,朱某深感同情。
然则,揭竿而起,若只为自身快意恩仇,或劫掠一方,终非长久之计,亦非大丈夫所为。
这浑浊世道,非一人之力能涤荡,但求心有一杆秤,行事问心无愧,于这茫茫黑暗中,尽力为身边人,为这脚下土地,守住一丝清明,点燃一点星火。”
他目光深邃,望向亭外苍茫天色:
“朱某不才,亦曾读圣贤书,深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之理。如今虽只是一县都头,位卑言轻,却也愿尽己所能,保境安民,使郓城百姓能少受些匪患之苦。
这世道清浊,非我等小民可以妄断,但求力所能及之处,让清多那么一丝,浊少那么一分,也就够了。”
袁朗听着朱安这番肺腑之言,不由得怔住了。他原以为朱安只是武艺高强、手段了得的江湖豪杰,却不想其心中竟有这般格局与胸怀!
不空谈大义,不虚言救国,只求脚踏实地,为身边人、为一县之地守住一份安宁。这番朴实无华却又沉甸甸的话语,远比王庆那些空泛的“共享富贵”、“替天行道”的口号,更来得真切,更撼动人心!
相比之下,王庆虽有些枭雄之姿,但行事只图私利,刻薄寡恩,何曾有过半分为民之心?自己当初竟奉其为主,真是……袁朗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惭愧,又是庆幸。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朱安深深一揖,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哥哥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袁朗……枉活三十载,直至今日,方知何为明主!以往种种,譬如昨日死!自今日起,袁朗这条性命,便是哥哥的了!但有所命,万死不辞!愿随哥哥,在这浑浊世道中,闯出一片清明!”
这一刻,袁朗才真正从心底认可了朱安。原来,这才是名动京东的“第一好汉”真正的格局与气度!王庆之流,差之远矣!能追随这等人物,方不枉他袁朗一身所学,一腔热血!
朱安连忙起身扶住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亭外,夕阳余晖洒落,将演武场染上一层金红。
……
夜色渐深,朱家庄内灯火零星。处理完袁朗之事,朱安并未歇息,他唤上卞祥,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声地走向庄院一处隐蔽的石屋。此处已被改造成牢房。
牢房里,济州孔目王泽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原本体面的衣物早已污秽不堪,头发散乱。听到脚步声,他惊恐地抬起头。
朱安站在牢门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州府孔目。
王泽借着昏暗的光线,眯眼看向来人。当看清朱安的面容时,他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惊惶之下,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道:“尔等是何方狂徒?安敢绑架朝廷命官!我乃济州府孔目王泽!识相的速速放了本官,否则待本官脱困,定禀明知州相公,发大军剿灭尔等!”
朱安尚未开口,身后的卞祥早已不耐。他眼中凶光一闪,跨前一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王泽的衣襟。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王泽脸上!
卞祥何等手劲,这一巴掌直打得王泽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威胁的话语全被扇回了肚子里。
“狗一般的东西,也敢在俺哥哥面前聒噪!”
卞祥声如闷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王泽脸上,“再敢放一个屁,爷爷活劈了你!”
王泽被这一巴掌彻底打懵了,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终于认清了自己已是阶下囚的现实。
朱安这才缓缓开口:“王孔目,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我问,你答。若有半句虚言,或迟疑不答……”
王泽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下官……不,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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