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并非大规模操练之时,校场上只有零星士卒在自行练习。
朱安远远便看见杨志独自一人,立于校场边缘一株老松树下,正对着沙地上划出的阵法图谱凝神思索,时而以手指点,时而蹙眉摇头。
朱安缓步走近,并未惊动他,直到距离数步之遥,方才含笑开口:“兄弟真是勤勉,闲暇时亦不忘钻研兵法。”
杨志闻声回头,见是朱安,连忙抱拳行礼:“哥哥怎有空到此?小弟闲来无事,温习些旧日所学,不敢懈怠。”
“兄弟有心了。”朱安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却并未看向那阵法图谱,而是投向了校场之外。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山坡之上,草木葱茏,生机勃勃。几场春雨过后,山涧溪流涨溢,潺潺水声隐约可闻。远处,更有鸟雀鸣叫,清脆悦耳。
朱安伸手一指那奔流的山溪,似是随意言道:“杨志兄弟,你看那山间溪水,奔流不息,遇石则绕,遇崖则落,看似柔弱,却能穿石裂谷,东流入海,其势不可阻挡。你可知为何?”
杨志微微一愣,不知朱安为何忽然谈起山水,但仍恭敬答道:“哥哥明鉴,水性至柔,然持之以恒,故能克刚。”
“不错。”
朱安颔首,又指向山坡上几株新栽的树苗,“你再瞧那些树苗,农人栽种,浇水施肥,皆需顺应其性,循序渐进。若因盼其速成,便日日拔苗助长,只怕非但不能成材,反要早早枯死了。”
杨志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此处,已然隐隐明白朱安话中深意,脸上不禁微微发热。
朱安却不急于点破,转而问道:“兄弟,你杨家祖上,威震边关,名垂青史。杨老令公更是我辈楷模。却不知,老令公当年统兵,待麾下士卒如何?”
提及先祖,杨志神色一肃,眼中流露出敬仰之色:“回哥哥,先祖治军,号令严明,与士卒同甘共苦,深得军心。尝闻史载,军中士卒感念其恩,皆愿效死力。”
“正是此理。”
朱安抚掌赞道,“为将者,统兵驭下,须得恩威并施,张弛有度。威令如山,方能令行禁止;恩义如海,方可收揽人心。若只知威猛严厉,不知体恤士卒饥寒劳苦,则士卒心怀怨望,面从而心违,一旦临阵,岂肯用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志略显不自然的面容,继续道:“昔年吴起为将,士卒有生疮者,吴起亲为吮脓,士卒母闻之而泣,曰:‘吴公吮其父疮,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此乃爱兵如子,故士卒愿为之死。反观那蜀汉大将张飞,勇冠三军,万人之敌,然性暴少恩,日常鞭挞健儿,终至为麾下所害,岂不令人痛惜?”
朱安字字句句敲在杨志的心坎之上。他回想起自己过往经历,失陷花石纲时,手下军士可有真心助他?押解生辰纲时,自己对那些军汉非打即骂,结果如何?黄泥冈上,众人离心,若非自己逼迫过甚,那些军汉岂会不顾阻拦,执意饮酒歇息,以致最终中了蒙汗药?
一桩桩,一件件,过往的失败,此刻被朱安这番话语串联起来!
杨志额上渐渐渗出冷汗,他猛地对着朱安深深一揖:“哥哥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杨志以往只道治军当严,方能成事,却不知已走入偏狭之路!如今细思,过往诸多挫败,实与杨志这待下苛刻,不近人情的性子脱不开干系!若非哥哥今日点醒,杨志尚在迷途之中!”
朱安见他醒悟,心中欣慰,伸手将他扶起,恳切言道:
“兄弟能自省,便是大善。我知你一心为公,盼山寨兵强马壮,此心可嘉。然练兵之道,犹如育树栽苗,需有耐心,需讲方法。士卒亦是父母所生,血肉之躯,知痛知痒。
你严加要求,本是应当,但需教之有道,责之有理,更要体察其艰辛,赏罚分明,方能令其心服口服,由衷敬你爱你,而非表面畏惧,背后怨恨。”
“哥哥教诲的是!”杨志心悦诚服,“杨志定当谨记哥哥之言,竭力改过!”
“不是竭力,”朱安看着他,目光充满期望,“而是一定要改。杨志兄弟,你乃将门之后,身负绝艺,胸怀韬略,是我梁山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我朱安对你寄予厚望,盼你他日能独领一军,为我梁山建功立业!
然为将者,武功谋略固不可少,但这驭下之道,爱兵之心,更是根基所在。根基不牢,纵有擎天之志,盖世之勇,亦如沙上筑塔,终有倾覆之危!此非我一人之期望,亦是山寨未来之大计,更是你杨志重振门楣,不负此生之所系!”
杨志听在耳中,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心底涌起,直冲顶门,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自他离家以来,颠沛流离,屡遭挫折,何曾有人如此为他剖析得失,规划前程?梁中书用之如犬马,何曾有过半分真心?
唯有眼前这位朱安哥哥,不仅在他走投无路时收留了他,更在他行差踏错时及时点拨,言辞恳切,如同兄长教诲幼弟,恩义深重,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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