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日,连日光都是吝啬的,惨白地照在房府庭院积雪的枯石上,反射不出半点暖意。书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似乎驱不散房遗爱周身弥漫的浓重阴郁与酒气。
他难得地摒退了左右,对着以“无忧公子”身份前来探访的子龙,这个他视为可以一吐块垒的“知己”,敞开了那扇从未对人开启的心门。他的眼神涣散,布满血丝,双手因激动和醉意而微微颤抖。
“子龙兄……你可知……可知我房遗爱这一生,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的回忆。
“我父亲是梁国公,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之一!我房家满门荣耀!我自问……自问也算得上堂堂男儿,弓马骑射,诗书韬略,哪一样输与人?”
他的声音开始拔高,带着不甘的嘶哑,“当年尚公主,那是何等的风光!我以为……我以为那是天赐良缘,是我房遗爱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株落满积雪的老梅,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初见时那个明艳如火、高傲如凤凰的少女。
“她是那么美,那么耀眼,像天上的太阳,我……我几乎是第一眼就陷进去了。我敬她,爱她,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珍宝都捧到她面前!她喜欢打猎,我便陪她去,为她驱赶猎物,护卫安全;她喜欢华服美饰,我便搜罗天下奇珍;她脾气不好,我便忍着,让着,只求她能对我展颜一笑……”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苦涩。“可她……何曾正眼看过我?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个父皇硬塞给她的、一个摆着好看的木偶,一个……一个她房家驸马身份的必要装饰。”
最深的伤口,随着酒意和积压多年的怨愤,终于血淋淋地撕开。“后来……是那个和尚!辨机!”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痛楚,“一个出家人!她竟然……竟然为了一个和尚,将我所有的真心践踏在脚下!他们在那草庵里……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我房遗爱,竟然输给了一个和尚!满长安的人都在背后笑话我,笑我房遗爱头戴绿巾而不自知!”
子龙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适时地为他又斟满一杯酒。他能感受到房遗爱那扭曲的爱意与尊严被反复碾碎后的绝望。
满天下的人都知高阳公主爱惨了那个丰神俊朗的辨机和尚,他们的爱情故事人人传唱,哪个知道房遗爱是谁?
“辨机死了。”房遗爱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带着一种残酷的快意,“被腰斩了。父皇下的令。我以为……我以为这下她总该回头了,总该明白谁才是她能依靠的人。”
他重重地一拍桌案,杯盘震跳。“可我错了!大错特错!她恨我!她认为是我告的密,是我害死了她的情人!她看我的眼神,从此只剩下赤裸裸的厌恶和仇恨!她恨父皇!她恨房家!她恨我!”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辨机之后,她不再信佛,不再谈情,她开始迷恋权势!她想要更多……她想要那种能掌控自己命运,甚至能掌控别人命运的权势!她周旋于王公贵族之间,言语间充满了对现状的不满……她,她还是不爱我!从来都不爱!她爱的,永远是她得不到的,或者能让她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东西!”
子龙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对现状的不满,对权势的渴望。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同情和理解的神色,他轻轻引导道:“遗爱兄,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公主殿下……或许是心气太高,寻常情爱乃至富贵,都已难入她眼。她所求的,或许……是更‘高’处的东西?”
房遗爱醉眼朦胧地看向子龙,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他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高处?是啊……她如今,竟和荆王叔……走得很近。有时……有时我听到他们密谈,说什么……‘彼可取而代也’……‘共治天下’……她,她简直是疯了!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子龙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温言道:“荆王?公主殿下聪慧,想必也是……借势而为?未必全然信任吧?如此大事,若无切实保障……”
房遗爱仿佛找到了知音,用力点头:“对!对!子龙兄看得明白!她不信荆王!她亲口说过,荆王志大才疏,不足与谋,但……但他有身份,可以做个幌子。荆王为了拉拢她和巴陵公主,还……还搞了个什么‘基金’……说是将来成功了,天下赋税三分,她们各得其一……还立了凭证,藏在极为隐秘之处……”
造反基金!三分天下赋税!子龙几乎要屏住呼吸。这消息太过惊人,也太过荒唐!但高阳公主的疯狂,荆王的野心,房遗爱的怨愤,在此刻交织成一张清晰而危险的网。
为了印证消息,也为了探查另一位关键人物巴陵公主的态度,子龙寻了个由头,备上厚礼,前往巴陵公主与驸马柴令武的府上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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