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是纠稿、验稿的老学究了,在书铺掌案数十年,与笔墨纸砚打了一辈子交道。书铺的人提起他,无不摇头叹息道:李先生可真是一位厚道的老实人,从不高声说话,从未跟人争执,一辈子就在书铺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阅读稿子,纠正稿子,检查稿子。
对穷酸的书生也是和颜悦色,修补古籍时小心谨慎,不贪功,不贪财,生活俭朴规律,人生轨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狠心杀害一位与世无争的老好人。
最初的震惊过后,青萍与世雄迅速在书铺后堂碰面。苏掌柜本就病着,这一吓,更是面有土色,瘫在床里头,语无伦次:“不是我……我什么没对外说……李先生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是谁要害他呀?还是要害我呀?博然书铺这是得罪哪位仙家大神了?要完了呀!”他反复念叨着,眼神涣散,显然已彻底崩溃。
世雄强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现场如何?仁杰可有收获?”
仁杰将现场的细节汇报给了世雄:李先生一辈子没有婚配,就死于自己独居的小屋,他一辈子的积蓄有七十五贯钱全部都存在博然书铺,他屋子里还有五吊钱在,现场没有财物翻抢和失窃的凌乱场面。据说,是清晨送水的帮工发现的,屋门虚掩,李先生伏在书案上,乍看仿佛睡着了,可嘴边……洇开了一大片暗红的血渍。
桌上摊着未写完的书目册子,笔墨犹在,现场并无激烈搏斗痕迹。倒像是凶手悄无声息地潜入,跟李先生对饮了一杯,等李先生毒发身亡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完成了一场冷酷的处决。
“一个与世无争、只知埋头故纸堆的老好人,为何会被人以如此方式杀害?”子龙的目光锐利起来,转向青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悸与明悟。
这是一场无关仇恨的恶意谋杀。
子龙道:“师父,我之前一直没有说,我发现,在《公主遗恨》的续稿中,所有牵扯荆王谋反案其中的人,包括荆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冤枉的,其中最冤枉的,当属吴王李恪。”
青萍道:“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只是,那时没有出李先生的这起谋杀案,我不敢冒然提出。”
仁杰道:“这么说,你们都怀疑这件事,是吴王旧部所为?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为吴王平反,还是……”
子龙道:“此人的目的,恐怕正是借高阳公主这段香艳哀婉的传奇爱情故事为外壳,包裹着为荆王案,尤其是为吴王李恪鸣冤翻案的真正意图。”
“此人也许是吴王旧部,”世雄眯起眼睛,声音低沉,“甚至,可能是劫后余生,潜伏多年的核心幕僚。他选择用‘着书立说’的方式,不为名,不为利,实为孤注一掷,欲借坊间、市井的舆论流传之力,将沉寂多年的冤情公之于众,以求震动朝野,换来吴王的一线昭雪之机。”
沉默了半天,仁杰突然倒抽了一口气,“那么,李先生是发现了什么被灭口了?还是压根儿就只是一个引爆舆论的棋子、冤死鬼?”
众人还未想到这一层,突然被仁杰将思路引到这里来,又都沉默了。
青萍感到一股寒气从脊背爬升,原先只是在故纸堆中探寻历史的阴霾,此刻,这阴霾却骤然变成了现实的血腥和杀意,直逼眼前。一双看不见的黑手,似乎早就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且,用最残忍的方式发出了警告。
子龙看到青萍的脸色不善,安慰她道:“我们现在推测的,只是一种可能,我还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辨机的旧识,不忍辩机的才华被淹埋,想出这么一出着书立说的法子,要为辩机,为他和公主的爱情正名。”
青萍点头,“你分析得或许都对,可是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要杀死一个书铺的先生。如果他想要用死亡作为引爆舆论的棋子,还是仅仅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那么他该杀害的人应该是苏掌柜呀,因为那样,无疑更引人注目。我倒更倾向于相信,李先生无意之中发现了什么,被凶手灭口了。”
李先生的死,令原本秘而不宣的调查,瞬间染上了血色,凶手是要把所有冤屈的中心,都引向最令大紫居士倾注深切同情的吴王恪吗?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几人脸上明暗不定。他们意识到,手里的这叠书稿,分量远比想象中沉重。它不只是一部传奇小说的续篇,更可能是一份来自历史阴影深处的证言,一个精心设计、意图搅动时局的政治密码。
而解开这个密码,或许就将触及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残酷真相,并且不可避免地卷入某种未知的危险之中。
《公主遗恨》的续稿最终被定名为《大唐第一冤案》,将在五日后出版发行。唐时没有出版号,也不需要向国家纳税,书商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不错的营生。
但这几天生意兴隆的苏掌柜却度日如年,每天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病一天重似一天,大有一病不起的架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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