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宫城，连空气都凝着冰碴。林肃推开窗，看着庭院里那层薄霜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他拢了拢衣襟，呵出的白气在眼前短暂停留，又很快消散。
“肃少爷，八殿下在外面等着呢。”小太监轻声通传。
林肃整理好书袋，刚走出殿门，就看见萧衍搓着手在廊下踱步，鼻尖冻得通红。
“小肃！”萧衍快步上前，语气急切，“皇叔染了风寒，太医说是劳累过度。我们快去看看吧？”
林肃系裘衣的手顿了顿，目光掠过宫墙，望向西边的宫门方向。今日是李文轩离京的日子，他们约好了在望江亭送行。
“你先去，我晚些时候再去探望皇叔。”
萧衍愣住了，拽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你...你竟不急着去看皇叔？文轩哥哥那边，派人去说一声便是。”
林肃垂眸整理书袋系带：“既已约定，岂能失信。”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萧衍觉得心头发冷。他盯着林肃看了半晌，才低声道：“你可知道，皇叔昨夜批奏折到三更，今早发热时，第一个问的就是你？”
林肃指尖微颤，却仍淡淡道：“皇叔有太医照料，我们去了反而打扰。”
萧衍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失望：“林肃，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冷心冷情之人。”说罢转身就走，那背影在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林肃望着他远去，唇瓣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望江亭上，渭水苍茫。李文轩临风而立，见林肃独自前来，有些诧异：“八殿下没来？”
“他有些事。”林肃从袖中取出锦盒，“这方松烟墨，赠你路上用。”
李文轩接过墨锭，指尖抚过细腻的纹理，轻叹：“肃兄总是这般周到。”他望向远处南下的客船，“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
“陇西虽远，却是建功立业之地。”
李文轩转头看他，目光复杂：“那日秋菊宴上，我见你与靖王殿下对弈，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了。”李文轩苦笑，“可如今看来，肃兄还是那个肃兄。”
林肃不语，又取出一个香囊：“苏小姐托我转交的。”
李文轩接过香囊，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菊花绣纹，忽然道：“那日靖王殿下教你下棋时，我从未见过他那样温和的神情。”
林肃眸光微动。
回到宫中时，暮色已至。林肃在靖王府外驻足良久，才缓步走进。
寝殿内药香浓郁，萧谨言靠在榻上，面色苍白，见了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
“皇叔安好？”
“无碍。”萧谨言声音沙哑，“文轩走了？”
“是。”
萧谨言凝视他片刻：“你可知今日为何独独你去送行？”
林肃垂首不语。
“因为其他人都在我这里。”萧谨言轻咳一声，“连素来不爱出门的赵家小子都来了，唯独你...”
林肃抿紧嘴唇：“学生失信于人，心中难安。”
“这不是责备。”萧谨言目光深邃，“我只是在想，在你心中，承诺是否永远重于人情？”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林肃脸色明暗不定。
“你可知道，为何小八会生气？为何文轩会说你看似通透实则心寒？”萧谨言的声音很轻，“因为他们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温度。”
林肃抬起头：“皇叔也觉得我冷心冷情？”
萧谨言摇头：“那日你与张夫子论礼时的神采，秋菊宴上作诗时的笑意，我都记得。”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你只是...习惯了隐藏。”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林肃心上那层薄冰。他想起母亲去世后，在靖国公府战战兢兢的岁月；想起那些表面关怀、背后算计的亲戚；想起初入宫时，四周审视的目光。
“情感用事，终会伤人伤己。”
“但完全压抑情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萧谨言温和地看着他，“小肃，真正的强大，是明知会受伤，依然敢于面对。”
从靖王府出来时，月已东升。林肃在回廊下遇见等在那里的萧衍。
“皇叔怎么样了？”
“好些了。”林肃停下脚步，“今日...对不起。”
萧衍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是不关心皇叔。”林肃望着廊外的月色，“只是...”
“只是你觉得守约更重要。”萧衍接话，语气缓和了些，“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不重情，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
这一次，林肃没有反驳。
当夜，林肃在灯下铺开信笺，却久久未能落笔。他想起皇叔苍白的面容，想起那句“敢于面对”，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而此刻的靖王府内，萧谨言望着窗外明月，手中摩挲着一方砚台——那是林肃去年送他的生辰礼。
“王爷，该喝药了。”李忠端着药碗走近。
萧谨言接过药碗，目光仍停留在砚台上：“李忠，你说...本王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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