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接过香烟,夹在指间。火柴擦过砂纸的瞬间,发出的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苗短暂地照亮了老方布满皱纹的脸。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亮,凌啸岳再次看清了老方左手虎口处那个淡红色的疤痕——那是一个子弹擦过留下的印记,虽然已经淡去,但依旧清晰。这个看似文弱、每天与精密仪器打交道的修表匠,年轻时曾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神枪手,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却磨不掉他骨子里的坚韧和血性。
有件东西需要你看看。凌啸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他从风衣内袋取出一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盒子,动作轻柔而迅速,仿佛里面是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烫手的山芋。他将盒子放在柜台上,轻轻推到老方面前,在码头附近的枪战现场发现的,零件编号被人为打磨过,很可疑。
老方放下手中的怀表和镊子,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又戴上另一副度数更深的眼镜。他将小盒子拿到台灯下,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油纸,露出里面几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零件。他将零件放在一个黑色的绒布上,打开台灯的侧灯,强烈的光线聚焦在零件上。他的手指粗糙却异常稳定,如同外科医生般精准,轻轻拨动着那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和电容。德国造,型发报机的调谐电容。老方的声音带着一丝肯定,这种型号的发报机,只有日军特高科和...我们的人在用。
凌啸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一凛。这意味着什么?是敌人的新式装备,还是...内鬼?他不敢深想,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开来。能追踪来源吗?他急切地问,这关系到后续的行动,甚至可能关系到更多同志的安全。
老方从放大镜后抬起头,眼神凝重得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编号被打磨得很干净,是个行家干的。但我可以试着修复它,或许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比如内部的一些微小标记或者改装痕迹。他打开柜台下一个不起眼的工具箱,里面并非只有修表工具,而是整齐排列着各种更为精密的仪器,显然是用于情报分析和小型设备改造的。三天后来取。他合上工具箱,语气不容置疑。
凌啸岳点点头,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红色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日期,距离孙志远举办的那场所谓的慈善晚宴还有五天。他需要在那之前弄清这个发报机的来历,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是撕开孙志远伪善面具的关键,甚至可能牵出更深的内幕。孙志远,这个表面上乐善好施的商人,背地里却与日本人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是情报网重点监控的对象。
还有件事。老方突然说道,他放下手中的工具,从柜台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蜡封好的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标记。他将信封轻轻推到凌啸岳面前,声音压得更低了,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关于沈安娜的。
听到沈安娜这个名字,凌啸岳的心猛地一跳。沈安娜是他安插在敌人内部最深的一颗棋子,身份极为敏感,她的任何消息都牵动着整个情报网的神经。他迅速拿起信封,揣进内袋,指尖传来蜡封的冰凉触感。他知道,信封里的内容,必定非同小可。
凌啸岳接过牛皮纸信封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仿佛那薄薄的纸片承载着千钧重量。沈安娜……这个名字近来总如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那个冷静得近乎凛冽,眼神却像深冬寒潭般锐利难测的女记者。他们在几次危机四伏的任务中“偶遇”,每一次都伴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与较量,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因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悄然滋生出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信任。这信任,在眼下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局里,显得格外奢侈,也格外危险。
“她的真实身份。”老方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几乎要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彻底吞没,“中共地下党员,代号‘夜莺’。”
“夜莺”……凌啸岳指间的信纸蓦地微微颤动,仿佛被这两个字注入了某种生命力。尽管内心深处早已隐隐有此预感,甚至不止一次在暗夜中推演过这种可能性,但当真相如剥洋葱般层层揭开,露出最辛辣刺激的内核时,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便是擂鼓般的轰鸣。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偶遇”,那些总能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出现的情报,那些无需言语便能领会的眼神交汇……原来,都不是偶然。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必然。他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既有恍然大悟的释然,亦有被命运之手操控的悚然。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凌啸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指尖的烟草燃尽了长长一截灰烬,烫得他指腹微微一缩,他才猛然回神,将烟蒂摁灭在满是铜绿的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他将过往的疑虑与此刻的震惊彻底融合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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