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雨,总带着一股子山城特有的执拗,说下就下,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像被人从云端狠狠砸下,噼啪作响地撞击着青石板路,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将整座依山而建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朦胧之中。凌啸岳紧握着油纸伞的竹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伞骨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步履匆匆,如同一只在密林中穿行的孤狼,警惕地扫视着迷宫般蜿蜒的贫民窟小巷。雨水顺着伞沿汇成细流,冰冷地滑落在他肩头,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直侵骨髓。他下意识地将衣领拉高,不仅是为了挡雨,更是为了掩饰那张在暗影中棱角分明、此刻却写满凝重的脸。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他清楚,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可能暗藏杀机。
转过第三个拐角,一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光芒在雨幕中摇曳。凌啸岳的脚步在一家挂着老方修表木牌的小店前戛然而止。那木牌的边角已被岁月啃噬得有些发白,在风雨中微微晃动。店里,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修表匠正佝偻着身子,在昏暗中低头忙碌,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凌啸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用指关节在蒙着水汽的玻璃门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约定的暗号,如同暗夜中悄然传递的密语,精准而致命。
修表?老方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一缩,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而无声地扫视过凌啸岳身后空无一人的雨巷,确认没有尾巴后,才轻轻放下手中的镊子。
嗯,进口货,走势不准。凌啸岳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说出了那句对接的暗号。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口里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老方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拉开门闩,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进来吧,这鬼天气。他侧身让开,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啸岳如狸猫般闪身而入,反手迅速关上门,门闩落下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店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机油味、旧木头的霉味和煤油燃烧后的烟火气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零件,大大小小的齿轮、发条、表盘,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此起彼伏的声充斥着整个空间,清脆而规律,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具象化,凝固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一分一秒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老方没有多言,只是熟练地掀起柜台后的一块暗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入口,做了个的手势,低声道:都到齐了,就等你。
地下室比地面店铺更加简陋压抑,空气中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人体的汗味。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摆在中央,桌面上斑驳不堪,四周已经坐了五个人,将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凌啸岳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沉默寡言的档案员沈煜默,他总是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阴影里,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他并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眼神警惕如猎犬的,他是组里最年轻的成员,此刻正不安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指节泛白;刚从报社匆匆赶来的沈安娜,她的发髻一丝不苟,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与这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以及另外两名小组的核心成员,他们脸上的风霜和眼中的坚毅,无声地诉说着潜伏生涯的艰辛。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疲惫,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但那双眼睛里,却又不约而同地燃烧着一簇破釜沉舟的决绝火焰,那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情况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凌啸岳脱下湿透的外套,露出里面深色的中山装,腰间那把泛着冷光的勃朗宁M1911手枪轮廓清晰可见,无声地昭示着局势的凶险。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雨水的寒意,渡边那条老狐狸已经开始动手了,警察总局昨天有三名兄弟,都是曾经和我有过直接接触的同志。他刻意加重了二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愤怒。那不仅仅是同志,更是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沈安娜闻言,秀眉微蹙,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杏眼此刻蒙上了一层忧虑:内鬼的问题,比我们最初预估的要严重得多。渡边这几天突然加强了所有会议地点的布防,甚至更换了三条常用的巡逻路线,这绝不是巧合,他一定嗅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显然这个消息让她心头一沉。作为小组的情报分析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内鬼意味着什么——那是藏在心脏里的毒刺,随时可能致命。
所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凌啸岳的声音斩钉截铁,他将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用力摊在桌上,纸张边缘因受潮而微微卷曲。他用手指重重地点着地图中央的一栋建筑,那里被红笔圈了出来,孙志远的私人会所,明天晚上八点,将在这里召开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议。根据苏曼丽提供的最新情报,参会人员不仅包括日军驻重庆特务机关的核心成员,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凝重,我们追查了整整半年的那个内鬼,也会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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