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粗瓷碗在摇曳的煤油灯光晕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像是在这压抑的时局中,迸发出的一点亮色。米酒入喉,带着温热醇厚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着五脏六腑。然而,这份暖意却驱不散凌啸岳心头那片浓重的阴霾,反而像是火上浇油,让那忧虑愈发清晰。他放下酒碗,目光扫过桌面上简单的几样小菜——秦海龙带来的酱肘子、卤鸡爪,老方凑趣的花生米,还有沈安娜细心带来的、用小食盒装着的桂花糕,甜香扑鼻。这简单的几样吃食,在物资匮乏、处处受限的战时重庆,已然算得上是难得的盛宴了。
渡边还没抓到。凌啸岳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让刚刚还带着几分喧闹的气氛冷却下来,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几分。他从内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已经被拆开。他将信封微微倾斜,三枚黄澄澄的子弹壳便滚落在粗糙的木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凌啸岳用手指将它们在桌上排成一条直线,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个人的脸:这是从孙志远公馆搜出来的,9mm帕拉贝鲁姆弹,日军特高课的标配。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孙志远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威胁,还潜伏在暗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他们不多的安宁时光,倒数计时。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
酱肉的醇香混杂着黄酒的微醺,原本稍显轻松的气氛,随着沈安娜的话语,如被投入冰块的热茶,骤然凝固。秦海龙嘴里叼着的酱肘子,那肥美的肉皮还挂着晶莹的酱汁,他大快朵颐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仿佛一尊被瞬间定格的雕像。作为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刑侦专家,他对子弹的熟悉程度,早已超越了对自己手指的感知——每一道膛线的痕迹,每一处细微的磨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缓缓放下肘子,油腻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眼神凝重如铁:“你的意思是?”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更多的却是职业性的警觉。
“孙志远只是个幌子,一颗被精心布置的棋子。”沈安娜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接过了话头。她素手纤纤,从证物袋中拈起一枚黄铜弹壳,对着桌上摇曳的煤油灯光仔细端详。那灯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轻柔地在弹底那串细小的日文标识处划过,仿佛在解读一段无声的密码。“真正策划‘惊蛰’计划的,是渡边一郎。炸毁兵工厂,不过是他们抛出的诱饵,用以麻痹我们,扰乱视线。他们真正的目标,是……”
“是委员长的五十大寿庆典。”凌啸岳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近乎丈量的姿态,在油腻的桌面上勾勒出重庆地图的大致轮廓,指尖划过之处,仿佛能看到街巷纵横,江水流淌。“根据苏曼丽留下的那份加密情报,日军特工计划在庆典当天,针对参会政要和民众发动一系列连环袭击,制造大规模恐慌,妄图动摇国本。”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名叫苏曼丽的女子。那个在风月场中妖娆妩媚、八面玲珑,却又在暗夜中默默传递着生死情报的歌女。此刻,她应该已经踏上了前往陕北的秘密旅程,或许正在某个简陋的战地医院里,褪去华服,洗净铅华,用她那双曾拨动无数权贵心弦、弹奏出靡靡之音的手,笨拙却又认真地为伤员包扎着狰狞的伤口。那双手,本该属于琴弦与脂粉,如今却要沾染血污与药膏,命运的轮盘,对她何其残酷。
角落里,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方,默默地提着酒壶,给每个人面前的空碗里添上温热的黄酒。他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战争的阴霾。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指针早已停摆,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在这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逝去的生命和未知的未来,倒数着时间。“苏曼丽姑娘……”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希望她能平安。”这朴素的祈愿,是在座每个人心中共同的期盼。
沈安娜将那枚洞悉了秘密的弹壳小心翼翼地放回牛皮纸信封,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直刺敌人的心脏。“渡边一郎,特高课少佐,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他不仅精通中文,对中国传统文化更是了如指掌,是个标准的‘中国通’。此人行事极为谨慎,心思缜密,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这次兵工厂的行动失败,打草惊了蛇,他肯定会选择蛰伏一段时间,收敛锋芒,但绝不会轻易放弃‘惊蛰’计划。”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着的精致坤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漆皮记事本,快速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她娟秀却又不失力度的字迹。“这是我根据近期监控记录整理的可疑人员名单,有三个日本商人最近频繁出入领事馆,行迹颇为诡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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