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啸岳推门而入时,正看见沈安娜将那张《月光奏鸣曲》的乐谱迅速塞进笨重的老式打字机,纤细的手指在墨色的按键上翻飞,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只是她寻常夜班工作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军火库的布防图拿到了。” 凌啸岳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上,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和微微发红的耳根——那是熬夜和高度紧张留下的痕迹。“你眼睛都熬红了,注意休息。”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在改明天的社论,社长催得紧。” 沈安娜指尖不停,目光专注地盯着打字机的滚筒,仿佛那里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地方。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见他腰间枪套那略显陈旧的皮革痕迹——这是他们第三次在这间办公室秘密接头。这个男人身上,总带着一股硝烟与松针混合的独特味道,危险而又充满安全感。她的心,因为这短暂的对视而漏跳了一拍。她忽然想起昨夜潜入孙宅时,在那个隐蔽的保险柜暗格里,除了这些齿轮,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张泛黄的合影:年轻的孙志远,意气风发地与一位日本军官并肩站在东京音乐学院的门口,两人手中共同拿着的乐谱封面上,赫然正是这首《月光奏鸣曲》!一个可怕的猜想,正在她心中慢慢成形。雨,还在下着,仿佛要将这山城的一切秘密,都冲刷干净。
凌啸岳的手指在桌沿极富节奏地轻轻敲击,笃、笃笃——那是军统内部约定俗成的“有危险,需警惕”的暗号。沈安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她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办公室紧闭的木门,以及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似乎蛰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秦海龙刚才截获密电,”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渡边的人,今晚子时在码头接货。”话音顿了顿,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落在了沈安娜手边打字机卷纸上,那被不慎滴落的墨水浸染晕开的音符上,“你……对音乐也感兴趣?”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沈安娜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迅速判断着这句话背后是否另有深意,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不动声色地抽出那张染了墨渍的纸,换上一张新的,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微微划过,留下几不可查的战栗。“不过略懂皮毛罢了,”她的声音柔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谦逊,“只是偶然听同事提起,孙会长是位资深的音乐爱好者,听说他书房里,收藏着不少市面上早已绝版的乐谱孤本呢。”
这句话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安娜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闸门。一个模糊的片段瞬间清晰起来——密码学笔记里,那个被红笔重重圈住、旁边还画着小小高音谱号的公式:“音符时值=齿轮转速×π”。当时只觉古怪,此刻与凌啸岳的敲击、与孙会长的乐谱收藏联系起来,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当她借着假装整理散乱文件的动作,悄然转过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凌啸岳的右手已悄然垂下,掌心向上,那把泛着冷光的勃朗宁枪口,正稳稳地对着虚掩的门口,蓄势待发。而与此同时,沈安娜头上那枚精致的梅花发簪,已顺着她光洁的脖颈悄然滑入掌心。发簪尾部暗藏的机关被她用指腹轻轻一旋,“咔哒”一声微响,七个小巧玲珑、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金属齿轮便散落在她温热的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她的掌心皮肤,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纷乱的思绪瞬间沉静下来,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警惕。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的瞬间,沈安娜手腕微颤,那枚梅花发簪连同掌心的齿轮,看似“不慎”地从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弯腰捡拾的刹那,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借着宽大办公桌的掩护,将那串由七个齿轮巧妙组合而成的钥匙,精准而隐秘地塞进了凌啸岳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靴靴筒内侧。
进来的是夜班编辑老张,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茉莉花茶,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容,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沈小姐还在忙啊?真是辛苦。刚才好像隐约听见‘咔嗒咔嗒’的齿轮转动声,莫不是这台老打字机又出故障了?”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安娜和凌啸岳之间那张刚换过的干净打字纸上。
凌啸岳不动声色地将脚往里侧微微一缩,皮鞋的鞋跟顺势碾过掉落在地毯上的一小块齿轮碎片——那是刚才沈安娜故意打翻墨水瓶时,巧妙“毁掉”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复制品。墨汁在纸上晕开,恰好掩盖了某些痕迹。当他伸手接过老张递来的热茶时,指尖与沈安娜捧着茶杯的手指不经意地轻轻相触。两股无形的力道在温热的杯壁间无声地较量、传递着信息。这个短暂的接触,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沈安娜。她忽然想起昨夜潜入孙志远书房保险柜时看到的另一样东西——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日军特高课委任状,上面的签名赫然是“渡边一郎”。原来,那位道貌岸然的孙会长,早已沦为日寇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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