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确认。”沈安娜突然开口,打破了凌啸岳的沉思。她已经迅速收起密电底稿,脸上的凝重散去,重新变回那个《中央日报》记者沈若涵——温婉干练,眼神清澈,仿佛刚才那个分析敌情、目光锐利的情报员只是错觉。“我可以以采访国防建设、宣传抗日决心的名义去黑石坡实地看一看,他们通常不会拒绝中央媒体的正面宣传请求。”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的采访任务。
“不行!”凌啸岳几乎是立刻否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微微提高了音调。他快步走到沈安娜面前,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担忧:“渡边认识你。上次记者招待会,你那几个问题直指要害,问得他哑口无言,颜面尽失。现在你主动送上门去,无异于告诉他,我们已经破译了密电,知道了他的计划!这太冒险,我不允许。”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保护欲。说完,他转身走向墙角那尊不起眼的保险柜,黄铜的把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转动密码盘时,齿轮咬合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咔嗒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我需要一个更稳妥、更隐蔽的方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必须成功的决心。
当凌啸岳从嵌在墙壁里的保险柜中,取出那套熨烫平整的重庆警察总局制服时,沈安娜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眉心微蹙,像被无形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棉质制服领口残留着淡淡的樟脑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皮革气息,这味道让她瞬间回溯到三个月前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这个男人,彼时穿着笔挺的军统少校制服,枪身的冷硬抵着她的太阳穴,瞳孔里是她读不懂的风暴,字字如冰锥般逼问中共地下党的联络方式。而此刻,这具曾威胁她生命的躯体,却要与她并肩踏入同一场危局,去阻止一场足以将山城化为焦土的毁灭性灾难。命运的玩笑,总带着这般残酷的黑色幽默。
秦海龙那边......她斟酌着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昨夜未散的疲惫沙哑。
我去说。凌啸岳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她,他已开始解下身上的少校制服纽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银质纽扣上留下短暂的温度。随着衣料滑开,里面紧身的黑色打底衫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那是常年握持枪械与格斗练就的力量感。就说收到线报,有走私犯在西郊活动,需要刑侦队配合调查。他的动作蓦地顿住,解纽扣的手指悬在半空,缓缓转过身。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当他的目光落在沈安娜脸上时,那双总是覆着寒冰的眸子里,第一次漾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有警惕,有审视,竟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托付?沈小姐,明天这个时候,我需要黑石坡军火库的布防图。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像一枚钉子,稳稳敲进沈安娜的心脏。
沈安娜迎上他的视线,没有退缩。她突然想起昨夜子时,当她带着密电在雨巷中奔逃,身后是日军特务急促的脚步声时,这个男人如神兵天降。他将她推入暗巷的阴影,自己却转身冲向那七个持枪的追兵。月光被乌云撕扯得支离破碎,他黑色的风衣在巷口翻飞如蝶翼,子弹撕开衣料的声音尖锐刺耳,一道长长的裂口从肩胛延伸到腰侧,露出的皮肉在惨白月色下泛着血色。可他奔跑的姿态,却像头负伤的孤狼,孤傲,决绝,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厉。那一刻,她第一次对这个产生了除憎恨之外的复杂情感。
凌少校。她轻声唤道,连自己都未察觉,声音里那层经年累月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小心。
正在系警服纽扣的手指猛地一滞,线头在布料上拉出细微的褶皱。凌啸岳没有回头,下颌线绷得更紧。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缝隙,透出鱼肚白的微光,像一柄钝刀,缓慢地切割着重庆黎明前的浓黑。这微光却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预示着又一个危机四伏的白昼即将登场。他将那把陪伴多年的勃朗宁M1935别在腰后,枪套边缘的磨损痕迹被摩挲得发亮,那里镌刻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记忆。抓起那顶印着警徽的大檐帽,他推门走进了重庆深秋的湿冷空气里,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沈安娜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逐渐融入巷口的薄雾,直至消失在拐角。台灯橘黄色的光晕笼罩着桌面,那份刚破译的密电还摊开着,纸张边缘因反复翻阅而微微卷起。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凌啸岳刚才反复摩挲的位置,那里的纸张比别处更显陈旧。借着灯光仔细辨认,一行几乎被磨平的铅笔字迹悄然浮现,如鬼魅般映入眼帘——安娜:注意孙志远的秘书林秀雅。字迹力透纸背,末尾的顿点带着急促的弯钩,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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