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跟着盛政走下山口,左手掌上的布条渗出血迹。他没去碰,只是把刀换到右手,让伤口贴着冰冷的岩壁。岩面潮湿,苔藓滑腻,他靠这感觉判断前方是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是在京都药店时学会的——药材怕潮,地窖墙角若有湿斑,必是通风口所在。
三十里山谷静得可怕。鸟不叫,风也不动。盛政走在前面,一言不发,右腿微跛,但脚步极稳。雪斋知道,从现在起,没人会再教他怎么活。
他们刚踏进一片松林,地面突然松软。雪斋立刻停步,用刀鞘轻轻探了下去。丝线绷紧的瞬间,他蹲下身子。头顶枯枝弹起,一枚吹针射入树干,尾部还在颤。
他抬头看向盛政。对方只微微点头,继续往前走。
雪斋没说话,把刀鞘擦干净,插回腰间。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允许犯错。
天快黑时,他们走到一块巨石前。石头正面刻着一个“止”字,深陷进去,像是被什么利器劈过。盛政停下,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后,一道人影从松林深处走出。是个老者,穿灰麻衣,背竹篓,手里拄着一根铁头杖。他走到巨石前站定,目光落在雪斋脸上。
“你就是佐久间带来的?”声音沙哑。
雪斋行礼:“是。”
老者不看盛政,只盯着雪斋:“想进甲贺之里,先杀一个人。”
雪斋抬头。
“那边山坳有个猎户,采药的。病得快死了,咳血,走路都喘。你去杀了他,把他的药篓带回来。”老者语气平淡,“你不杀,就转身回去。甲贺不需要心软的人。”
雪斋跪下:“弟子遵命。”
他起身,接过老者递来的一把短刃。铁质普通,刃口不亮,像随便从哪捡来的。
夜色降临时,雪斋独自走向山坳。他没带灯,也没点火折。山路崎岖,但他走得慢而稳。途中经过一处溪流,他蹲下洗手,顺便观察水流方向。水往东去,说明地势西高。若有人埋伏,必在上游设眼线。
他绕了个大圈,从南坡潜入。果然,在半山腰发现两处脚印,新踩的,间距一致,是巡逻留下的。他避开这些地方,贴着岩壁前行。
猎户的小屋在山坳背风处,茅草顶,木桩围栏。屋里有光,很弱,像是油灯将灭。雪斋趴在屋外,听里面动静。
咳嗽声断断续续,每几息一次。有人在喘气,床板吱呀作响。他闻到一股苦味——是川乌和半夏混在一起的气味。这药能止痛,但伤肝。病人已经病入膏肓。
雪斋退后几步,靠在树上。他想起京都那个伤兵,也是咳血,掌柜说活不过三天。但他用了黄芩加蜂蜜,竟多撑了五天。眼前这个老人,或许还能救。
可任务是杀人。
他闭上眼,又睁开。任务没说非得动手。
他摸出随身带的蜘蛛丝——白天路过林子时顺手收集的。又拔了几根细草茎,搓成引线。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陶管,是路上捡的废弃烟斗。他把蜘蛛丝黏在烟管底部,另一端系上草茎,做成延时装置。
然后,他悄悄靠近老者的烟管——就放在门口石台上。他把装置装好,调整角度,确保黎明前露水滴落时,草茎断裂,烟管滚落溪中。
做完这些,他藏进远处林子里,等天亮。
清晨,雪斋回到巨石前。老者已在等候,脸色阴沉。
“人呢?”他问。
“我没杀他。”雪斋说。
老者冷笑:“那你来做什么?”
“我偷了您的烟管。”雪斋从怀里拿出湿透的陶管,双手奉上,“您让我杀人,我却偷了您的东西。若您真是要试我手段,那我现在就能告诉您——昨夜三更,东坡有两人轮哨,换岗时间是寅时初。溪边石台朝南倾斜十三度,露水积在凹处,约莫四更半会滴断草茎。烟管重三两七钱,滚动五尺六寸落入水中。”
老者盯着他,没接烟管。
“若您想杀我,”雪斋站着不动,“此刻已无呼吸。”
松林里安静下来。
忽然,老者笑了。笑声低,但越来越响,最后几乎震耳。
“哈哈哈……好!好一个‘此刻已无呼吸’!”他一把抓过烟管,猛地砸向巨石。陶片四溅,火星迸出。
“甲贺不需要杀手。”他盯着雪斋,“要的是活着回来的人。”
雪斋没动。
“你可以留下。”老者转身,“跟我进来。”
盛政这时才开口:“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你能独自活过三重陷阱阵。”他说完,转身就走,右腿拖在地上,步伐沉重。
雪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雾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布条还在渗血,但他没去换。
老者带他穿过松林,来到一片屋舍前。十几间木屋散落在山坡上,烟囱冒烟,但没人走动。一切安静得反常。
“住这间。”老者指了间空屋,“今晚别出门。明天开始,有人会来找你。”
雪斋走进屋子。地上铺着草席,墙角有个小灶,桌上放着一碗冷水。他坐下,从内袋摸出那张桑皮纸。
“己亥年赠吾儿盛隆”。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那行字。纸已干透,修补处平整,看不出裂痕。他把它贴回胸口,外衣扣好。
窗外松涛阵阵。
他吹灭油灯。
黑暗里,呼吸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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