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珠卡住的瞬间,宫本雪斋低头看见那半截烧焦的麻绳结。血迹已经发黑,缠在指尖像一道旧疤。他没扔掉,轻轻放在案角,继续拨动算盘。
可账册上的数字再也进不了脑子。
七日前丈量田地,豪族家臣踩断麻绳时,有人躲在祠堂后山树影里。当时只当是野狗,现在想来,那人袖口反光——是铜镜。
他合上账本,叫来亲兵。
“驿馆送炭的小贩,三天进出几次?每次带几箱炭?”
亲兵翻记录:“每日一次,一车两箱,重约六十斤。”
“去查最近三日的实际重量。”
半个时辰后,亲兵回来:“前天称了过磅,箱子空时十七斤,装炭应四十三斤左右,但今日过秤,满箱八十九斤。”
雪斋眯眼:“多了四十多斤?”
“是。而且炭块大小一致,不像临时加料。”
雪斋起身披外衣:“备马,我去驿馆。”
亲兵拦住:“大人,那是丰臣使者住处,未经通报擅入……”
“我不见使者。去厨房看看灶灰。”
雪斋骑马到驿馆侧门,说是慰问随从,递了两坛米酒。守卫放行。他直奔厨房,掀开灶膛灰堆,手指捻起一点残渣。
有细小颗粒,闪着微光。
“火药。”他低声说。
又翻开炭箱底部,发现夹层痕迹。他不动声色,在其中一箱底层塞进湿棉布,留下记号离去。
当晚二更,驿馆西厢房亮起微弱火光。窗纸映出人影俯身炉前,似在焚烧什么。火苗窜起又熄,噼啪作响。
雪斋已在墙外蹲守。
他挥手,亲兵包围屋子。破门而入时,那人正往炉中塞最后一张纸片。火势被湿气压住,只冒浓烟,未燃尽。
地上散落竹筒、火折、一小包黑火药,还有半瓶柠檬汁。
雪斋捡起炉中残纸,焦边卷曲,字迹全无。
“拿井水来。”
亲兵提桶进来。雪斋将残纸浸入水中。火药遇水溶解,纸上渐渐浮出淡黄印痕。
他取出一块铁板,用炭火微微烘烤。水汽蒸发后,字迹显现:
“雪斋与黑田官兵卫密谋联伊达政宗,举兵反叛小野寺家,七月十五前发难。”
雪斋冷笑。
黑田去年病逝,骨灰都送回播磨了。谁还能和死人密谋?
他又看纸张质地——京都产厚宣纸,奥州少见。南部家细作惯用纪伊薄笺,这连材料都不对路。
“把人押下去,封喉禁言,别让他咬毒。”
亲兵用银针刺其咽喉要穴,细作张嘴无声,眼神惊恐。
雪斋拎起竹筒检查,内壁刻有极细符号,是甲贺传信用的暗码。但他不拆穿,只收好证据。
次日清晨,他在驿馆庭院召集守备亲兵二十人,当众演示。
“你们看,假信怕水。”
他将残纸泡进水盆,再捞出烘干,字迹重现。
“真情报不用藏头露尾,敢见光。假的才靠火药烧、柠檬汁写,以为烧成灰别人就看不懂。”
众人点头。
他又说三点破绽:“第一,黑田已死;第二,七月十五评定已过三日,消息滞后不合常理;第三,用纸不符南部惯例。”
说到这儿,屋顶瓦片轻响。
一人跃下,卸面巾,亮出腰牌:“丰臣直属密使,奉命直送书信。”
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印信。
雪斋接过,拆开,里面只有八个字:
“已知细作事,勿扰。”
他看完,收信入怀,不动声色。
“你是何时出发?”
“昨夜子时,自大坂城启程。”
“途中可有延误?”
“换马六次,未停。”
雪斋盯着他:“那你为何今晨才到?”
密使低头:“南岭道塌方,绕行北谷,耗时加倍。”
雪斋点头,不再追问。
他知道,秀吉不会派一个普通信使送八字口谕。此人必经严格甄别,路线也经安排。若早到,说明另有埋伏;晚到,反证清白。
他转身看向被缚的细作。
“你是谁派来的?”
那人摇头,嘴角抽搐。
雪斋伸手探其颈脉,跳得极快。这是服过延毒之人的特征——毒不在口中,在肠腑,三个时辰后发作。
“抬去地牢,锁单独囚室。饭食饮水皆由我指定人送。”
亲兵领命拖走细作。
雪斋站在院中,手中握着湿透的残纸。风穿过廊柱,吹干一角,字迹开始褪色。
他想起茶屋四次郎教他的另一招:若对方用蜂蜜写字,只需撒上姜粉,火烤即现。南北各家密写法不同,南部喜用碱水,佐竹用矾水,唯独这一手柠檬汁加火药焚毁,是三年前他在甲贺学过的废弃技法——因成功率低被淘汰。
如今却被拿来陷害他。
说明动手的人,熟悉他过往经历,甚至知道他曾学过此术。
是谁?
千代早已归顺,七左卫门已死,甲贺同门无故不会出手……
除非,是内部有人泄露了他的履历。
他抬头望向天守阁方向。
小野寺义道体弱多病,近来连批红都由他人代笔。值房文书进出频繁,若有心人篡改记录,未必无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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