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火堆里的木炭还在冒烟。雪斋站在锅边,鞋面上那个被火星烧出的小洞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低头看了眼,没动。
亲兵从旁边走过来,手里拿着新斗篷。“大人,您回去换身衣裳吧。这直垂都沾了米浆。”
雪斋抬手拦住他。“他们才信我一天。我若走了,这信就散了。”
他说完,伸手把插在锅里的木勺抽出来。勺底沾着一层焦糊的粥皮。他用指甲一点点刮干净,动作很慢,但每一下都很准。
第一队流民开始领粥。队伍走得稳,没人推挤。一个老农接过碗后没走,反而举起手中的木勺,声音哑:“大人,我们为啥逃?为啥饿?您给饭,可给得出活路吗?”
周围一下子静了。
雪斋放下勺子,接过那碗粥。他没喝,只是看着里面浮动的米粒。
“你们逃,是因为南部抢粮。”他说,“是因为豪族占田。是因为官税重得压垮人。我不是给你们饭,是还你们本该有的命。”
人群里有人低声抽气。
“从今天起,愿意垦荒的人,每人领三亩荒地。”雪斋继续说,“官府供种子,供铁锄。但地契不直接给。”
他顿了一下。
“要拿军功换。杀一个敌兵,记一分。守一次城,记三分。救一个百姓,记两分。积够十分,换一纸地契。”
哗的一声,人群炸了。
有人跪下磕头。有人冲上来问是不是真的。一个年轻汉子喊:“大人!要是没仗打呢?我们怎么立功?”
雪斋抓起木勺,重重插进脚边的泥地里。勺柄晃了两下,立住了。
“这勺子,以后就是量具。”他说,“一勺米养一人,一丈沟灌一亩,一刀敌换一纸契。你们看得见的东西,我才认。”
话音未落,队伍后排突然撞翻两个民夫。两名穿粗布武士服的男人直冲主灶,伸手就要掀锅。
雪斋站着没动。
“昨夜放人出城的账还没算清。”他低声说,“他们倒敢再来。”
那两人已经扑到锅前。其中一个抓住锅耳,用力往上提。热粥晃出来,烫得他缩手。
就在这时,老农猛地大吼一声:“护粥!”
唰啦啦——
几十根木勺举了起来。不是刀,不是棍,就是煮粥的木勺。
少年第一个冲上去,一勺砸在武士手腕上。勺子断了,但他没松手,用断茬往对方手上戳。武士惨叫后退。
老妇从怀里掏出一块陶片,照着另一人小腿划下去。血立刻涌出来。那人低头一看,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其他人也跟着逃。流民们追了几步就停住。没人追远,但也没人放下勺子。
雪斋慢慢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截断勺。他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看见。
“今天没人拔刀。”他说,“但我们赢了。”
他把断勺往泥地里一插,和完整的那把并排立着。
“明天开始,粥棚改学堂。教算数,教识字,教量地。我要你们明白一件事——”
他指着两把勺子。
“谁掌勺,谁掌权。”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开始小声重复这句话。
亲兵走过来问:“锅还要留着吗?”
“留着。”雪斋说,“灶也不拆。让所有人看见——这里不是施舍的地方,是立约的地方。”
远处树影下,几个穿绸衣的随从站了很久。其中一个转身走了。另外两个又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雪斋没看他们。他走到队伍最前面,拿起一只空碗,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接过碗,手抖得很厉害。
“孩子几岁了?”雪斋问。
“六岁。”女人低头说,“路上饿死了一个弟弟。”
雪斋点点头。“等开春,送他去学堂。识字班优先收孤儿。”
女人没说话,眼泪掉进碗里。
雪斋转身走向另一口锅。有个小孩蹲在锅边,正用木片在地上划字。雪斋停下来看。
小孩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三、亩、地。
“你认得字?”雪斋问。
小孩抬头:“娘教的。她说有了地,才能写字。”
雪斋把手伸进怀里,摸出那块孩子昨晚送他的碎陶。他拿出来,放在小孩写的字旁边。
“埋了吧。”他说,“等麦子熟了再挖出来。到时候,地是真的,字也是真的。”
小孩用力点头。他用手刨了个坑,把陶片和木片一起埋进去,拍实。
雪斋站直身体,扫视四周。
流民们已经开始自发组织。年轻人轮流守灶,老人带着孩子清理残渣,妇女们把破布缝成帘子,准备搭遮阳棚。没人指挥,但他们做得井然有序。
亲兵低声说:“要不要派兵来守?怕豪族再派人闹事。”
“不用。”雪斋说,“他们自己能护住的东西,才算是自己的。”
正说着,东边传来马蹄声。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在粥棚外二十步处停下。马上的人穿着灰袍,腰间挂着算盘。
他没下马,只远远望着这边的情况。看到那两把插在地里的木勺时,他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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