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苏黎世下起了细雨。
苏念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看着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远处的苏黎世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中。瑞士的天气就是这样,即使是六月,也能在一夜之间从阳光灿烂切换到阴雨绵绵。
“妈妈,还要去吗?”苏忘从卫生间出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简单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扎成低马尾,脸上有十五岁少女难得的肃穆。
“去。”苏念转过身,“既然来了,就都去看看。”
昨晚她们几乎没有睡。从湖边回来后,苏念打开了陆延舟留下的那本日记,一页页地看。苏忘靠在她身边,也一起看。那些简短的文字,记录着一个男人在生命最后三年的挣扎、忏悔和无法言说的爱。
凌晨三点,苏忘合上日记,轻声说:“妈妈,我好像……开始理解他了。”
理解。不是原谅,不是接受,是理解。
苏念知道,这是女儿成长的重要一步。从“星星爸爸”的童话,到理解一个真实、复杂、有缺陷的人。
现在,她们要去陆延舟的衣冠冢。
这是周婉华后来坚持设立的。陆延舟的遗嘱要求骨灰撒入苏黎世湖,但周婉华无法接受儿子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她买下了苏黎世郊区一个小公墓里最不起眼的位置,立了一块最简单的墓碑。
苏念从未去过。十五年来,她刻意回避任何与陆延舟有关的地方。但现在,为了女儿,她要去。
出租车在雨中驶向郊区。车里的空气很安静,只有雨刷规律的摆动声。苏忘一直看着窗外,手里握着昨天在湖边捡到的那块心形石头。
“紧张吗?”苏念问。
苏忘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不知道看到墓碑会是什么感觉。”
“可能会难过,可能会平静,也可能没什么感觉。”苏念握住女儿的手,“无论什么感觉,都是正常的。”
公墓在苏黎世郊外的一座小山坡上。出租车停在门口,苏念撑开伞,和苏忘一起走进去。
雨中的公墓很安静,只有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大多数都很朴素,没有华丽的装饰。瑞士人的生死观很务实,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不需要过度渲染。
按照周婉华给的地址,她们找到了那个位置。在公墓最角落的地方,一棵松树下,一块几乎被青苔覆盖的灰色石碑。
墓碑真的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陆延舟
1982-2010
没有照片,没有墓志铭,没有“爱子”、“爱夫”这样的称谓。就是名字和生卒年,像他这个人一样,冷硬,直接。
苏念站在墓碑前,雨伞微微倾斜,雨丝打湿了她的肩膀。她以为看到这块墓碑会情绪失控,会想起他去世那天的画面,会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但奇怪的是,她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十五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
苏忘蹲下身,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和雨水。她的动作很轻柔,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爸爸,”她轻声说,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一部分,“我来看你了。”
苏念的心轻轻一颤。这是十五年来,苏忘第一次在陆延舟的“面前”叫他爸爸。不是对着星星,不是对着湖水,是实实在在地,对着他的墓碑。
苏忘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心形石头,放在墓碑前。石头在灰色石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温润。
“这是我在湖边捡到的。”她说,“我觉得,可能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雨还在下,但小了一些。松针上的水珠滴落,打在墓碑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忘站起身,退后一步,站到苏念身边。她看着墓碑,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悲伤,有释然,还有一丝苏念看不懂的情绪。
“妈妈,”苏忘轻声说,“你想和爸爸说点什么吗?”
苏念沉默了很久。雨声填满了沉默,但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
她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想质问他为什么当年那么冷漠,想告诉他她这些年有多辛苦,想说她恨过他但现在不恨了,想谢谢他最后的安排,想告诉他女儿长大了……
但真到了这里,站在他的墓碑前,那些话都变得不重要了。
因为说与不说,他都听不到了。因为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完成了他的告别。
最后,苏念只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陆延舟,我把女儿养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放下了。很轻,但很确定。
苏忘握紧了她的手。少女的手很暖,透过皮肤传递过来一种力量。
“爸爸,”苏忘对着墓碑说,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十五岁了。我记着你,但不会困在过去。我会好好活,连着你的那一份。”
一阵风吹过,松树轻轻摇曳,松针上的水珠纷纷落下,像一场小小的雨。
苏念突然想起陆延舟去世那晚,窗外划过的那颗流星。还有苏忘指着窗外喊“爸爸!星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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