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垛深处的空隙狭窄而冰冷，枯枝败叶带着去岁残留的潮气，散发出腐朽的霉味。沈琉璃蜷缩着身体，尽可能减少暴露的体积，每一口呼吸都轻缓而克制，白色的哈气在黑暗中瞬间消散。粗布衣裳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寒意，冻得她四肢僵硬，牙齿都忍不住想要打颤，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
然而，身体上的冰冷与不适，远不及听觉带来的冲击。
隔着并不算太远的院墙，镇北王府方向的喧嚣，如同沸腾的鼎镬，清晰地穿透寂静的夜空，一下下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最初是混乱到极致的呼喊和奔跑，夹杂着女人惊恐的尖叫和男人粗粝的呵斥。
“快！水！水从哪里接？！”
“不行！火太大了！门塌了！”
“王妃！王妃娘娘还在里面啊——！”
“让开！让开！侍卫营的人来了！”
接着，是更加纷乱的脚步声，金属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似乎有更多的人加入了救火和维持秩序的行列。
然后，她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似乎不止一匹，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是去通知五城兵马司？还是去请专门的救火队？抑或是……有更加机要的消息需要传递？
锣声一直未停，哐哐作响，敲得人心慌意乱。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某个管事声嘶力竭地在指挥，声音因为焦急和烟呛而变形：“……东边！东边再去一队人！……小心房梁！……太医！太医到了没有？！……”
“太医”二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是了，按照常理，“王妃”身陷火海，生死未卜，自然要请太医。只是不知道，当他们最终抬出那具戴着金簪、穿着她寝衣的焦黑尸体时，那位太医又会作何诊断？是“不幸殒命”，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更强烈的警惕取代。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必须确保自己绝对安全。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和寒冷的煎熬中，缓慢地流逝。
外面的喧嚣声，如同潮水般，经历了一个高峰后，开始逐渐减弱。呼喊声变成了压抑的议论，奔跑的脚步声变得稀疏，锣声也停了下来，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似乎是清理火场和维持后续秩序的动静。
火，应该被控制住，或者……烧无可烧了吧？
“王妃身亡”的消息，想必已经如同瘟疫般，在这深夜里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震惊，恐惧，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兔死狐悲的怜悯，或者……是林侧妃之流难以掩饰的得意？
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沈琉璃一动不动，如同冬眠的动物，将所有生机都收敛到极致。连因为寒冷和烟尘刺激想要咳嗽的欲望，都被她强行压下，憋得胸口阵阵发闷，眼眶泛红。
她在等待。
等待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等待早市开启时那足以掩盖一切行踪的人声嘈杂。
终于，当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鱼肚白时，外面的世界开始了新的动静。
隔壁老更夫似乎起床了，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几声含糊的咳嗽。更远的街道上，开始有了人声。是赶早市的菜农推着独轮车吱呀呀走过的声音，是沿街店铺卸下门板的声音，是小贩开始吆喝叫卖的声音……属于市井的、鲜活而嘈杂的生命力，开始驱散死寂的夜幕。
就是现在！
沈琉璃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确认外面没有异常动静。她如同破茧的蝶，极其缓慢而谨慎地从柴垛深处钻了出来。
身上沾满了草屑和灰尘，手掌上被狗洞磨破的地方已经凝结了黑红色的血痂。她顾不上整理，只是快速而用力地拍打了几下身上的浮尘，将兜帽拉得更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她低着头，微微含胸，脚步加快，混入了渐渐多起来的、走向城门方向的人流之中。
她走路的姿态，不再是王妃的莲步轻移，而是带着市井妇人为生活奔波的匆忙和些许疲惫。她的眼神低垂，避开与任何人对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起眼”的气息，完美地融入了这黎明前的灰色人流。
城门刚刚开启不久，守城的士兵脸上还带着宿夜的困倦，打着哈欠，例行公事地检查着出城人们的行李和路引。
轮到沈琉璃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木讷和怯懦。她低着头，将那份属于“云娘”的路引双手递上。
士兵懒洋洋地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和官印，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穿着粗布灰衣、低眉顺眼的年轻妇人。
“云娘？去扬州投亲？”士兵随口问道，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是……是的，军爷。”沈琉璃的声音刻意放得低柔，带着一丝江南口音的软糯，和恰到好处的紧张。
士兵见她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路引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下一个！”
沈琉璃心中那块巨石轰然落地！
她连忙收回路引，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多谢军爷。”
然后，她不敢有丝毫停留，加快脚步，低着头，汇入了那如同溪流般涌出城门的人群。
当她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初升的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万道金辉洒满大地，也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
她终于……
出来了！
没有回头，没有迟疑。
身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往码头方向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尽头。
将那座吞噬了“沈琉璃”的华丽坟墓，连同里面所有的爱恨情仇，彻底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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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完
下章预告： 逃离京城，只是第一步。孤身上路的“云娘”，将如何面对前方的未知？盘缠有限，她该如何生存？新的身份，又会带来怎样的机遇与挑战？新生之路，正式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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