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很慢,很艰难,用词克制,尽量避免任何可能指向具体人事的表述。但那些词语背后沉重的情绪,那些“困住”、“碎掉”、“淹没”的感觉,依然透过屏幕,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艾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怜悯,只有一种全然的倾听和理解。等袁源说完,她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了。所以,那些画,是你的‘呼吸’,是你的‘日记’,是你对抗某种‘窒息感’的方式。痛苦是真实的,但更真实的,是你在痛苦中,依然选择了‘表达’这个动作本身。这非常重要。”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加专注:“袁女士,我们基金会‘破壁之声’项目寻找的,正是这样的创作者和故事。我们感兴趣的不是苦难本身,而是苦难如何被个体消化、转化,最终以某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呈现出来,成为一种具有普遍共鸣的、关于‘生存’与‘突破’的叙事。你的经历,你对表演和绘画这两种媒介的探索,你在这个过程中所呈现出的那种……在禁锢中寻找出口的韧劲,与我们项目的核心精神高度契合。”
“我们设想中的合作,不是要你重新演绎过去的痛苦,或者将你的私生活作为噱头。而是希望支持你,以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去完成一个基于你个人生命体验、但具有艺术超越性的作品。这个作品可以是你绘画的延伸——比如一个结合了你的画作、你的声音、或许还有一些行为记录的影像装置;也可以是你回归表演,但以一种全新的、融合了你绘画时期心路历程的、更具作者性的表演方式,去诠释一个相关的角色或主题;甚至,可以是一场小型的、沉浸式的展览,将你的画作、文字、表演片段有机结合起来,讲述一个关于‘困顿与寻找语言’的故事。”
“形式完全开放,由你主导。我们提供资金、技术支持、专业的策展和制作团队,以及一个相对纯粹、注重艺术表达的展示平台——可能是某个国际电影节的特别单元,也可能是柏林或威尼斯的一个小型艺术空间。最重要的是,你需要感到安全,感到被尊重,感到对这个作品有完全的控制权和解释权。”
艾拉的话语清晰、具体,充满了诚意。她没有空泛的许诺,而是将合作的框架、可能的路径、以及基金会能提供的支持,一一摊开在袁源面前。更重要的是,她反复强调“由你主导”、“完全控制权”、“安全”和“尊重”。这些词,像甘霖,滴落在袁源干涸已久的心田。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袭来。自由?创作的主导权?被当作一个独立的、有价值的艺术家来对待?这一切,是她过去几年在黑暗中连想都不敢奢望的。而现在,它就这样被一个陌生人,以一种如此郑重、如此专业的方式,递到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袁源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必须问清楚,“为什么会是我?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有才华、有故事的创作者很多。而我已经……沉寂了这么久,我的那些画,也谈不上多好,只是……”
“只是真实。”艾拉接过了她的话,目光锐利而诚恳,“真实,往往比技巧更稀缺,也更有力量。袁女士,你的表演有厚度,你的画里有未经修饰的灵魂震颤。更重要的是,我在你的作品序列里,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关于‘寻找表达出口’的脉络。从用他人的台词诉说,到用颜料和线条呐喊,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张力和隐喻性的创作历程。我们想支持的,正是这种将个人生命经验转化为具有普遍性艺术表达的‘历程’。而你,恰好提供了一个非常完整、也非常动人的样本。”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的意愿之上。如果你觉得还没有准备好,或者对这样的项目有疑虑,我们完全理解。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探讨。你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没有任何压力。”
“不,”几乎是下意识的,袁源脱口而出。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那种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对“可能性”的渴望,压过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我……我愿意考虑。很认真地考虑。”
艾拉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很淡,但很真诚的笑容。“很好。那么,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如果你同意,我会让助理发一份更详细的项目意向书和初步的保密协议给你。你可以和你信任的人——比如周先生——一起仔细研究。之后,我们可以安排更具体的创作讨论。或者,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先不急于决定形式,我们可以就一些更具体的创作想法,继续深入聊几次。慢慢来,重要的是这个过程对你是有益的,是能激发创作欲的,而不是另一种负担。”
“好。”袁源点头,感觉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慢慢来。不急于决定。注重过程。这些词,让她感到安心。
接下来的通话,气氛更加轻松。她们又聊了一些关于艺术形式、关于不同文化背景下女性表达的话题。艾拉知识渊博,见解独到,但从不居高临下,更像一个平等的交流者。袁源发现,自己竟然能跟上她的思路,甚至能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那种久违的、智力与精神上被激发、被碰撞的感觉,像一束光,照亮了她蒙尘已久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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