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仿佛从粘稠的泥沼中挣脱，带着滞涩与沉重。耳边是嗡嗡的、被墙壁阻隔后显得沉闷的喧闹声，夹杂着推杯换盏的叮当声、刻意提高的笑谈和劝酒声。
刘昊天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继而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头顶的、造型繁复却透着俗气的水晶吊灯，光线被调得有些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菜肴香气、烟草味、以及各种酒水混合后的复杂气味，有些闷人。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大圆桌旁，身下是硬质的宴会椅。面前的小碟子里堆着些吃剩的骨头和菜渣，酒杯里还有半杯泛着泡沫的啤酒。
“刘昊天？你发什么神经呢？这才喝了几杯啊就趴桌子上了？醒醒！大家正聊得高兴呢！” 一个带着嗔怪和几分刻意套近乎的女声在右侧响起。
刘昊天缓缓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坐在他旁边的女生。大约二十出头，妆容精致但略显用力，穿着打扮是时下流行的网红风，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关心和试探的甜笑。
客观说，她长得不丑，甚至可以算“有点漂亮”，但在刘昊天此刻异常清醒（或者说异常违和）的感知中
——这张脸与记忆深处那两张容颜（一张清冷如雪中幽兰，一张明媚似三月桃花）相比。
无论是五官的精致度、气质带来的冲击，还是他内心深处潜意识的反应，都显得平庸且毫无波澜。
陌生。彻头彻尾的陌生。
“你……谁啊？” 刘昊天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刚醒来的沙哑，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和疏离。
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触感真实——是握住筷子或酒杯的触感，而非召唤器或武器。
体内，那股随时可以调动、奔涌如潮的意能，此刻沉寂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那女生被他问得一愣，脸上的甜笑瞬间凝固，随即浮现出尴尬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意，伸手推了他胳膊一下（力道不小）：
“林欣怡……” 刘昊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褪色般的画面
——安静的教室，模糊的侧脸，偶尔借过的橡皮，再无更多。是了，高中时的同桌，一个存在感并不强烈、毕业后也未曾联系过的女生。
但这零星记忆的确认，非但没有带来安心感，反而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和混乱。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疯狂回响，如同警钟。眼前觥筹交错的同学，熟悉的（却带着陈旧感）面孔，嘈杂而平庸的聚会氛围……
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那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的“现实”形成了尖锐到令人眩晕的对比。
“我不是应该在另一个世界吗？我应该在龙骑组织的酒店里，和莫凡、潘森他们分析‘黄泉教’的情报，准备执行‘雪樱行动’……我应该在樱花国，在东城，在陈文部长面前……”
林欣怡似乎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的熟悉，又或许是酒精让她变得大胆，她端起酒杯，脸颊微红，眼中带着某种试探和怀念：
“发什么呆呀？来，咱们老同桌喝一杯？以前你明明看起来那么不爱说话，感觉很孤独的样子，现在虽然也一样不爱说话，但感觉……变了不少呢。”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试图找出变化的痕迹。
刘昊天没有回应她的举杯，甚至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再次缓缓扫过包厢里的每一张脸，每一处装饰，每一次碰杯的动作，每一次虚假的笑声。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名，甚至连空气里那股混合着油烟和廉价香水的气味都那么“真实”。
可是，那股强烈的违和感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清晰。
太“正常”了。正常到与他灵魂深处烙印着的战斗本能、危机感知、以及对力量（哪怕此刻感觉不到）的渴求，格格不入。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混乱的思绪。
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生死一线的危机，铠甲合体时的力量奔涌，陈亚楠清冷的侧影，叶雪珂含泪的笑脸，莫凡的调侃，郑飞的托付，甚至刚刚还在讨论的“黄泉教”和“陈文部长”……
难道都只是他这个“平凡高中生”在压力下，或者因为某种心理创伤，而编织出来的漫长、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幻想？
如果真是这样……
如果眼前这个庸俗的同学聚会，这个叫做林欣怡的同桌，这个嘈杂的饭店包厢，才是他真正的“现实”……
那他所经历的一切热血、痛苦、抉择、守护（哪怕是以利己为名的守护）.
以及内心深处那刚刚被莫凡点破、甚至让他犹豫是否要“尝试”的微弱情感悸动……又算什么？
一场空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存在孤独的冰冷虚无感，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猛地攫住了他。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沉溺于这“真实”却无比空洞的日常，另一半则尖叫着拒绝，死死抓住那些“虚幻”却无比鲜活的记忆碎片。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不。不对。
“刘昊天？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真喝多了？” 林欣怡的声音带着关切，手似乎想探过来碰他的额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刘昊天皮肤的前一刹那——
刘昊天猛地向后一仰，避开了接触。他的动作快而突兀，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和排斥。
他抬起眼，看向林欣怡，也看向周围所有投射过来目光的“老同学”。
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混乱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凝聚起来的、锐利如冰锥般的清明
脑子里的声音像两根烧红的铁钎，交叉穿刺——“昊天哥哥……”“昊天……”
叶雪珂带着哭腔的呼唤和陈亚楠清冷却难掩担忧的声音交织回响，与眼前这庸俗嘈杂的饭店环境形成撕裂般的对比。
“雪珂……亚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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