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前行,窗外混沌的夜色里,开始出现大片大片轮廓模糊的暗影。
那是一些沉默矗立的建筑骨架,突兀地耸立在稀疏的灯火边缘。
楚悦忽然踮起脚尖,用力指向窗外一片巨大暗影中一个极其微小的、昏黄的亮点。
那点亮光,在无边无际的、未完工的巨大钢筋水泥森林的衬托下,渺小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又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坚韧。
“看那边!亮灯的那个小窗户,看到了吗?”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就是那儿!我家!”
凌晨、季逸卿,连同刚刚稍微缓过一点神、下意识抬头的林予松,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目光穿过沾满灰尘和雨痕的车窗玻璃,投向那片巨大的、沉默的黑暗。
那是一座庞大而未完成的建筑体,钢筋如同巨兽裸露的肋骨,狰狞地刺向夜空。
就在那一片象征着荒芜与停滞的、令人压抑的骨架丛中,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暖黄色光芒,顽强地亮着。
它那么小,那么孤单,像被整个世界遗忘在废墟里的星火。
“喏,就在那个烂尾楼旁边,”楚悦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点骄傲,“我妈说,那烂尾楼晚上黑黢黢的,像个大怪物蹲在那儿。可我家的灯,就是灯塔呀!多亮!”
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召唤,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齐齐地仰起了头。
就在那片断裂的、如同破碎穹顶般的钢筋丛林之上,夜空毫无遮拦地铺展开来。
城市的喧嚣和光污染被这片未完成的荒芜之地奇妙地隔绝在外,深紫色的天幕如同丝绒,上面竟然真的缀满了星辰!
无数细碎的光点,冰冷、清澈、亘古不变,它们的光芒无声无息地倾泻下来,穿过那些冰冷的、指向虚无的钢筋缝隙,温柔地洒在他们年轻而惊愕的脸上,也洒在楚悦仰起的、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上。
星光落在林予松的睫毛上,微微颤动。
他依旧抱着画板,但抱着画板的手臂,似乎不再那么用力得想要嵌进骨头里。
凌晨和季逸卿仰着头,一时忘记了车厢的摇晃和异味,只是怔怔地望着那片意外的星空,还有星空下那个被称为“家”的、顽强的小小光点。
回程,由于没赶上末班车,季逸卿只好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干净的车厢,柔和的空调风,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尘土。
司机平稳地驾驶着,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霓虹。
季逸卿没骨头一样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怪可惜的,不能有始有终了……”
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凌晨,寻求认同。
“不过楚悦真的很厉害,无论哪个方面。”
凌晨没立刻接话,目光有些飘忽地掠过窗外飞速倒退的灯河,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副驾驶座后面那个最安静的角落传来,打破了车厢里短暂的舒适宁静:
“下次……还坐公交……行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季逸卿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倏地瞪大,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
季逸卿也猛地坐直了身体,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又见怪不怪地收回了目光。
凌晨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副驾驶座后面那个位置。
林予松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怀里抱着他的旧画板,大半张脸埋在他习惯性的、低垂的姿势里。
车窗外的流光在他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之中。
只有那紧紧攥着画板边缘、指节微微泛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
凌晨反应过来,猛地伸出胳膊肘,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力道,狠狠捅了一下旁边还在发愣的季逸卿。
“嘶——”季逸卿吃痛地吸了口气,刚想抱怨,却对上凌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还有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发现了巨大宝藏般的兴奋。
“行!”凌晨斩钉截铁地回答,声音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愉快。
她越过季逸卿,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笑容灿烂得仿佛刚才看到了最壮丽的风景,“当然行!予松说坐,那咱下次还坐!挤成沙丁鱼也坐!”
季逸卿揉着被撞疼的肋骨,看着凌晨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再看看前面那个重新将头埋得更低、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他所有勇气的林予松,最终也咧开了嘴。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
而车内,一种无声的、温热的默契在流淌。
那颗被塞进林予松嘴里的薄荷糖早已化尽,但那份清冽的、驱散了窒息的凉意,似乎还留在唇齿之间,和那片从断裂钢筋间倾泻而下的星光一起,无声地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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