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苞米入仓那天,屯子里飘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松快气儿。
打谷场上干干净净的,连根草棍儿都找不见。石磙子、碌碡都靠墙根立着,上头盖了层草帘子,防雨雪。场院地面被压得光溜溜的,像面镜子,倒映着瓦蓝的天。
秦风家的西厢房,两间屋打通的大粮仓,这会儿塞得满满当当。靠北墙码着麦子,十八麻袋,金黄黄的;靠东墙是苞米,二十麻袋还多,粒粒饱满;南墙边堆着高粱和谷子,也有十来袋。麻袋摞得整整齐齐,最上头那袋离房梁只差一拃高。
秦风站在粮仓当间儿,伸手摸了摸麻袋。麻袋被粮食撑得鼓囊囊的,手按上去,硬实实的。隔着粗布,都能感觉到里头粮食的饱满劲儿。
他挨个检查麻袋口——都用麻绳扎得死紧,绳结是他亲手打的,水手结,越拽越紧。每个麻袋底下都垫着砖头,离墙半尺,防潮。墙角撒了圈硫磺粉,黄澄澄的,防鼠。
黑豹蹲在粮仓门口,老狗知道这里是重地,平时不往里进。虎头和踏雪在院子里疯跑,追着一只路过的蜻蜓,俩崽子跳起来够,笨拙又可爱。
秦风检查完,走出粮仓,反手带上门。门上挂了把新锁,“咔哒”一声锁死。钥匙就一把,他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院子里,李素琴正在晾晒最后一批干菜。豆角丝、茄子条、萝卜干,用细麻绳穿成一串串,挂在廊檐下,像五彩的帘子。秋风一吹,晃晃悠悠的,散发着蔬菜特有的清甜气儿。
“都收拾利索了?”老太太问。
“利索了。”秦风在井台边洗了把手,“仓里粮食,吃到明年开春绰绰有余。”
秦大山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杆烟袋,脸上是这些日子少有的舒展:“交完公粮,心里就踏实了。剩下的都是自家的,想吃多少吃多少。”
这话说得实在。庄稼人忙活一年,图的就是这个——交了该交的,剩下满仓的粮食,心里不慌。
屯子里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这几日,走在巷子里,闻到的都是新粮的香味儿。谁家窗台上晒着红辣椒,谁家屋檐下挂着玉米辫子,谁家院里堆着南瓜冬瓜……都是过冬的底气。
狗剩爹在巷子口碰见秦风,老汉笑得满脸褶子:“我家粮仓也满了!今年比去年多收三麻袋!”
“好事儿。”秦风点头。
“可不就是好事儿!”老汉搓着手,“交了公粮还剩这么多,过年能多吃几顿白面饺子!”
正说着,林晚枝挎着篮子从巷子那头过来。篮子里装着新摘的秋白菜,青帮绿叶,水灵灵的。
“秦叔,秦风。”她小声打招呼。
“晚枝啊,”狗剩爹笑得更欢了,“送菜呢?你家白菜长得真好!”
“嗯。”姑娘脸微红,“我娘让送点过来,说腌酸菜用。”
秦风接过篮子,白菜沉甸甸的,菜心抱得紧实:“替我谢谢你娘。”
狗剩爹识趣地摆摆手:“你们聊,我回家拾掇拾掇去。”
老汉走了,巷子里就剩他俩。秋风刮过,卷起几片落叶。
“你家粮……都入仓了?”林晚枝问。
“入了。”秦风说,“你家呢?”
“也入了。”姑娘低头看着鞋尖,“我爹说,今年粮好,能过个肥年。”
“嗯。”秦风看着她,“等办完事,就能安安稳稳过年了。”
这话说得平常,可“办事”俩字一出口,林晚枝耳朵尖又红了。她绞着手指,小声说:“我娘……我娘把被子都缝好了。四床厚的,两床薄的。”
“够用了。”秦风说,“我家也有两床新的,加起来六床,冬天咋都够。”
“嗯。”
两人一时无话。巷子那头传来孩子们跑闹的声音,还有谁家媳妇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
“我回了。”林晚枝说。
“等等。”秦风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纸包,“这个给你娘。”
纸包里是几块冰糖,晶莹剔透的。
“太金贵了……”姑娘又要推辞。
“拿着。”秦风不由分说塞她手里,“腌酸菜时候放点,味道正。”
林晚枝这才接了,手指捏着纸包,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秦风站在巷子里,看着她走远。姑娘步子轻快,辫子在腰间一甩一甩的。
回到院里,虎头和踏雪正围着李素琴讨吃的。老太太从晾晒的菜干里挑出两根稍嫩的萝卜条,扔给它们。俩崽子叼着就跑,你争我抢,最后各叼一根,趴到黑豹身边啃去了。
“这俩小玩意儿,”李素琴笑骂,“啥都馋。”
秦风走到廊檐下,看了看那些咸肉。肉已经风干了,表面结着层白霜似的盐花,摸上去硬邦邦的。他挨个捏了捏,都干透了,能收起来了。
“娘,咸肉我收厢房去?”
“收吧。”老太太说,“挂这儿招苍蝇。收到厢房梁上,通风又避光。”
秦风搬来梯子,把咸肉一条条摘下来,用油纸包好,再用麻绳捆扎,提到厢房,挂到房梁的钩子上。十来条咸肉挂成一排,沉甸甸的,看着就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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