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先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里,打破了夜的低语,“非常不容易。从无到有,在这老虎窝里,靠着木棍竹矛,靠着你们一颗红心两只手,硬是扎下了根,练出了兵!”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刘克范、张涤心、林桂生,以及闻讯赶来肃立一旁的几位分队长骨干。“同志们!你们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厚重如山的肯定,“你们的发展势头,省里是知道的,也是高度肯定的!这说明,省委关于‘建立工农武装割据,走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指示,在闽西是有实践基础的,是行得通的!你们这条路,走对了!”
这番话,如同滚烫的岩浆注入冰冷的地下河,瞬间在每一个人的胸腔里激荡起汹涌的热流。刘克范感到喉头有些发哽,张涤心用力抿着唇,闪烁着灼热的光芒,林桂生则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先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凝重,如同铅块压向每个人的心头,“敌人绝不会坐视不管!郭凤鸣也好,省里的反动派也好,他们暂时的‘围剿’失利,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摸准我们的脉,还没腾出手来!一旦他们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封锁要道,步步为营,像篦子一样篦过每一座山头……我们怎么办?”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直视着每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思虑。
操练场上寂静无声,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每一个问题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心上。
“怎么办?”先生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像钉进岩石的楔子,“唯有继续苦练内功!把我们的根,扎得更深!把我们的队伍,练得更硬!不仅是练拼刺刀,练打枪,更要练纪律!练政治觉悟!明白我们究竟为何而战!为谁流血!同志们,革命的道理比山还重!只有明白了道理,手里拿着枪的同志才不会变成土匪流寇,才能打不烂、拖不垮、永不褪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石头等年轻骨干坚毅的脸庞,“还要更加紧密地依靠群众!我们的根在田埂上,在泥巴里!保护好农会,保护好支持我们的百姓,这才是我们真正的铜墙铁壁!”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篝火最明亮的光晕边缘,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北方,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迷雾的展望:“更要看到大局!朱毛红军在井冈山树起了大旗!红四军的威名已经震动了南中国!他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方向!我们在这里积蓄力量,发展壮大,就是要与全省、全国的革命力量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总有一天,我们闽西的工农武装,会配合主力红军,打回来!解放我们的父老乡亲,建立我们自己的苏维埃政权!”
“打回来!”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山谷中轰然炸响。一股无法抑制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克制。温石头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头顶,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步踏前,脸膛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打回来!解放武所!”这吼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罗阿水、林桂生、张涤心……操练场上所有的队员,无论大小青年会,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火焰,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斗志如同火山般喷发:
“打回来!”
“消灭郭凤鸣!”
“建立苏维埃!”
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汇聚成震耳欲聋的呐喊,在四面悬崖峭壁间猛烈地碰撞、激荡、回响,久久不息,仿佛整座武夷山脉都在为之震动!篝火的烈焰被这声浪激得呼呼摇曳,将一张张年轻、黝黑、激动得几乎扭曲的面庞映照得如同赤铜雕像。
省里的先生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沸腾的一幕,清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而坚定的笑容。他轻轻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喧天的声浪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下来,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和粗重的喘息。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省里的先生几乎没有休息。他召集刘克范、张涤心等核心骨干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深入分析闽西及周边数省的最新形势,传达了省委关于在白色恐怖下坚持武装斗争、深入土地革命、巩固和发展秘密农会、加强党组织建设等一系列极其重要的具体指示。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每一个部署都如同在迷雾中点亮明灯。他又单独召集了温石头、罗阿水等几位表现突出的青年骨干和分队长,如同一位宽厚而严格的师长,仔细询问他们训练、生活和思想上的细节。他倾听时神情专注,时而点头,时而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飞快记录几笔。他询问他们对党的认识,对“打土豪分田地”的理解,对革命前途的困惑。他耐心解答,没有空泛的道理,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着阶级的压迫与反抗的必然,如同在黝黑的土地上播撒清晰可见的种子。
两天后的深夜,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省里的先生在晨曦微露前,在刘克范等人默默的护送下,由林桂生带路,再次隐入大竹岚深处更为浓密的、通往邻县方向的原始丛林之中。他的身影很快被墨绿的树海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他留下的那些清晰有力的指示,如同无形的刻刀,深深镌刻在众人的心头,并将化为日后更强劲的行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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