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短缺,反倒逼出了苦练的狠劲和巧思。训练场上,一对对青年手持沉重的木枪,反复进行着枯燥到极点的拼刺演练。练习隐蔽和潜伏时,他们裹上沾满泥浆和树叶的破布,趴在冰冷的溪水里、钻进腐叶堆积的坑洞中、蜷缩在虬结如蟒的巨大树根缝隙里,一趴就是半天,任凭蚊虫叮咬,蚂蟥吸附,纹丝不动。练习攀爬时,他们如同猿猴般在湿滑陡峭、布满青苔的岩壁上腾挪,一次次向上,将坚韧的藤蔓绳索固定在崖顶。
秘密的星火在武夷深处蔓延。从汀江源头的武所大竹岚,到毗邻江西的汀南山区,再到永定、上杭交界的莽莽林海,一座座类似的、依托着隐秘山坳或废弃炭窑的秘密营地如同雨后蘑菇般悄然建立。这些分散的点,如同夜空里相隔遥远的星辰。为了将这些星辰串联,编织成网,一条条充满艰险的秘密交通线被开辟出来。交通员们,往往是那些面容黝黑、沉默寡言、对深山老林熟稔如自家后院的采药人、炭工或猎户。他们肩上挑着看似普通的山货担子,里面巧妙夹带着传递的纸条——用最细的毛笔写在最薄的棉纸上,卷成卷塞在竹筒夹层或埋在草药深处。或者是指令——有时是一截打了特殊绳结的细麻绳,有时是一枚刻着暗记的铜钱,有时甚至只是一句约定好的、听起来毫不起眼的客家山歌词。
这些信息指引着不同营地的骨干,在约定的时间、绝对隐蔽的地点,往往是在深夜,某处人迹罕至的深潭边、废弃的炭窑内,或是悬崖半腰一个仅容数人栖身的石洞中进行短暂的会面。交流训练方法,传递敌情动向,分享有限的食物和药品,传递着一种无声却强大的力量:我们并非孤军!
最初的生涩、混乱和迷茫,在汗水和时间的磨砺下逐渐褪去。队列变得整齐划一,奔跑的脚步沉稳有力,木枪刺出的力道足以击断碗口粗的小树。那些削尖的竹矛、淬毒的箭矢、阴险的竹钉陷阱、沉重的大木棍,在他们的手中,不再是简陋的工具,而真正被赋予了“武器”的凛冽杀气。更重要的是,一种沉稳、坚韧、如同山中岩石般的意志,在每一个年轻革命者的眼底悄然沉淀。
这一年的深秋,山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一个消息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鬼见愁”营地激起圈圈涟漪:省里要来人了!不是普通的联络员,是真正掌握方向、能带来指示和希望的“先生”!这个消息只有几个人知道。但似乎给营地带来了一种希望。
约定的日子终于到来。黄昏时分,林桂生带着两名最精悍的队员,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悄然潜出营地,在十几里外山口一条布满落叶的隐蔽小径尽头,接到了那位远道而来的“先生”。
来人穿着半旧的灰色长衫,脚上是沾满泥尘的黑布鞋,肩上挎着一个不起眼的蓝布包袱,像个走长路的教书先生或者账房。他面容清癯,颧骨略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静而深邃,透着一种久经风霜的沉稳和洞察。步伐异常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钉在地上,显示着长期艰苦跋涉练就的脚力。他身边只跟着一位同样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林桂生心领神会,没有多余寒暄,只是低声道:“先生,路不好走,请跟我来。”
抵达营地入口——那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裂缝时,刘克范、张涤心早已肃立等候。火把的光晕跳跃着,照亮了他们饱经风霜却充满期待的脸。
“先生,一路辛苦!”刘克范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克范同志,涤心同志……”省里来的先生伸出手,一一与他们相握。他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掌心有着厚厚的茧子,握手的力度沉稳而有力。
简单的安顿后,省里的先生谢绝了休息,坚持立刻巡视营地。他在刘克范等人陪同下,踏着微弱的星月之光,仔细地察看了每一座低矮潮湿的竹棚。他伸手摸了摸棚屋墙壁上冰凉潮湿、带着绿苔的竹片,又低头穿过一处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低矮门洞,进入棚内。里面没有床铺,地上铺着厚厚的、散发着干草清香的茅草垫子。他蹲下身,手指拂过干燥的草垫,又按了按下面厚实的泥土,仿佛在感知它们的厚度与保暖性。他查看了角落里堆放的、磨得发亮的木枪、削尖的竹矛、成捆的淬毒箭矢、甚至那几根温石头引以为傲的沉重木棍。在“武器库”兼“指挥所”的大草棚里,他仔细询问了枪支弹药的数量、型号和保管情况,目光在那几杆老旧的汉阳造和零星的子弹箱上停留了许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木箱边缘。
最后,他走到营地中央那片被无数双脚踩踏得坚实平整的操练场边缘,长久地伫立。四周的悬崖峭壁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只余下山风的呜咽和谷底溪流遥远的潺潺声。营地里很安静,只有值哨队员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竹棚里传来年轻队员们沉睡后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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