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手臂,指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和被切割成无数细碎小块、像补丁一样覆盖着薄霜的梯田:“今天,就是画押的日子!画得清清楚楚,分得明明白白!这块田是谁的,那片山是谁的,以后世世代代,就是谁的!白纸黑字红印章,苏维埃政府给你们发证!天王老子来了也夺不走!”
人群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山坳。在张涤心的指挥和林桂生带着几个本地战士的组织下,萝卜坝的农民们如同被点燃的火炬,拿着锄头、扁担、绳索、石灰包,甚至扛着丈量田亩用的竹竿,自发地汇聚成一股股洪流,涌向村外赖家广袤的田产。赖四牯走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刚从赖家大宅抄出来的、盖着赖扒皮私印的田亩图册——这是昔日主人精确剥削的依据,此刻却成了穷人重新丈量世界的基础。
“先从黄泥坡那块肥水田开始!”林桂生声音清脆,指挥若定。几个农会骨干立刻拉开绳索,沿着田埂边缘仔细丈量,另一个人手拿写满名字和数字的册子,一边核对,一边大声宣布:“这块田,三亩一分!按规矩,‘抽肥补瘦’,肥水田要搭配着分!赖四牯家,劳力多,苦大仇深,分得靠东边向阳的那半亩肥地!剩下部分,由农会评议,分给劳力少但有老弱需要抚养的李家、王家!”
被点到名字的赖四牯,身体猛地一震。他像做梦一样,在众人的瞩目和鼓励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那块他为之扛了半辈子长工、却从未真正拥有过一寸的、肥沃得能攥出油的黑土地里。脚下那松软、带着冬天特有的冰冷湿润气息的泥土,第一次真实地属于他了!他蹲下身,用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捧泥土,凑到眼前,贪婪地嗅着那清冽而充满生机的气息,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黑色的土坷垃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我的…我的地啊…”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却蕴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周围的乡亲们看着他,感同身受,发出鼓励的叫好声。
“西坡那块瘦岗地,石头多,收成差,但也得有主!按‘抽多补少’,赖扒皮家抽出来的地,就要补给我们这些没地少地的!”林桂生接着喊道,“张大娘,你家人口少,但也要吃饭!分你一亩!刘二狗,你年轻力壮,分你两亩半!好好伺候,瘦地也能养人!”
在一片热火朝天的丈量、划分、争议与最终达成妥协的景象中,张涤心特意走到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面前。这人叫赖水生,是赖扒皮的一个远房穷亲戚,因为老实巴交,一直被赖家看不起,只分得几块最贫瘠的边角地过活,日子同样艰难。张涤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温和但清晰,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水生老表,你也不用怕。苏维埃的政策是‘给出路’。赖扒皮本人,只要他肯老实改造,不再作恶,我们也给他留一条活路。他在村东头那三亩瘦田,由农会代管,如果他以后接受改造,愿意自食其力,就让他自己去种!至于你,”张涤心指着地图上一块靠近水源、土质还算中等的山坡地,“农会评议,你也是穷苦人出身,过去被姓赖的压着,没沾什么光。这块地,划归你家!以后好好种,养活老婆孩子!”
赖水生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嘴唇哆嗦着,一个劲地点头鞠躬:“谢谢苏维埃!谢谢红军!谢谢……”他的话淹没在喉咙里,但那份感激和归属感,真切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张涤心此举,无声地宣告着苏维埃政策的界限和胸怀——斗争的是地主阶级的剥削制度,而非简单地赶尽杀绝,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减少革命的阻力。
山林的分划,带来的激动不亚于田土。当林桂生代表苏维埃宣布:“后山那片麻栎林,以后不再是赖家的私山!按人头随田分!靠近林子的人家,每户分得一片!各家各户有权进山捡柴火,采蘑菇,抓山鸡!这是大家伙儿自己的山!” 村中顿时响起一片带着山野气息的、粗犷的欢呼声。几个半大孩子兴奋地哇哇叫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冬日暖阳下柴火熊熊燃烧的景象。
几天后,当刘克范带着丁南芝和几个南阳乡苏的精干人员,风尘仆仆地赶到萝卜坝时,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死气沉沉、笼罩在赖扒皮阴影下的村落。虽然寒风依旧凛冽,但田埂间新划出的、撒着醒目白石灰的田界,山坡上被划分成一片片的林地,以及村中那座赖家大院门口进进出出、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生动神采的农民,无不透着一股脱胎换骨的蓬勃气息。
刘克范紧紧握住张涤心的手,感慨万千:“涤心同志,你们动作好快!这萝卜坝,真是换了人间了!”他转头看向妻子,“南芝,你快看看!这田界、这山林划分,搞得多扎实!这才是真正把《兴国土地法》精神吃透了!”
丁南芝一双清亮的眼睛敏锐地扫过田埂边清晰的白线,又看向院子角落里农会骨干们正小心翼翼整理、核对的一大摞等待苏维埃盖章颁发的“土地使用证”草稿,脸上露出由衷的赞许和兴奋:“太好了!这才是根基!田契烧了是破旧,新证发了是立新!有了这证,乡亲们心里才算真正有了底!我们南阳那边还在为几尺田埂打破头,看来真得好好向萝卜坝学学这‘现场踩田、三榜定案’的细致劲!”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和赖四牯等人热络地交谈起来,详细询问每一处细节,不时认真地记录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