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鉴飞的目光缓缓抬起,并未看向佛生或那两个汉子,而是越过他们,落在诊桌旁靠墙放着的那个厚重的铁碾槽上。碾轮静静地卧在槽底,槽壁内侧蒙着一层暗红色的粉末。那是今天刚刚碾好、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拾干净的田七粉,红得浓稠,红得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尚未干透的血痂。
佛生慌忙俯身去扶稳铜钵,动作有些慌乱,额角渗出了细汗。敬禄低下头,继续冲洗地面,水流冲刷污迹的声音哗哗作响,像是在拼命掩饰什么。傅鉴飞收回目光,继续翻动手中的脉案,动作恢复了平稳。只是那碾槽里刺目的暗红,如同一个无法忽视的印记,烙在了药铺沉滞的空气里,也烙在了每一个人的眼角余光之中。角落里那两个汉子不敢再多留,互相使了个眼色,匆匆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蓝布门帘,消失在门外渐浓的暮色里。
暮色四合,如巨大的灰布笼罩下来。济仁堂药铺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踟蹰的病人。沉重的蓝布门帘放下,隔绝了门外清冷稀薄的空气。前堂里只剩下两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角落的黑暗里颤抖着,勾勒出药柜巨大而沉默的轮廓。空气里沉淀着白日积攒下来的浊气——药味的苦涩、病人体液的腥膻、汗馊和绝望的气息,混杂成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滞重。
敬禄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清扫。竹扫帚刮过青石板,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带起细细的尘土,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角落里,佛生正在整理白天被翻乱、如今显得更加空荡的药柜抽屉。他拉开一个,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甘草碎屑;再拉开一个,只有几片干枯发黑的橘皮。他沉默地把抽屉推回去,黄铜拉手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在空旷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鉴飞依旧坐在诊桌后。他没有整理脉案,也没有查看账簿。他只是静静坐着,背脊挺直,面对着那片巨大的、如同沉默怪兽般伫立的药柜。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则沉在阴影里,显得轮廓格外深刻,带着一种岩石般的冷硬和疲惫。他的目光落在药柜最下方那个贴着“土茯苓”标签的抽屉上,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木板,看到了深处那张字条上娟秀的字迹:“等手头松快些……”
林蕴芝从后院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热好的稀粥,米粒很少,汤水清亮。她走到傅鉴飞身边,轻轻地将碗放在诊桌上,瓷碗底磕碰木头,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趁热,多少吃点。”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的倦意。
傅鉴飞没有动,也没有看那碗粥。他的目光依旧定在药柜深处。过了许久,久到那碗粥腾起的热气都变淡了,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搭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在昏黄的灯下微微凸起,像是枯藤攀附着岩石。药屉的空洞和字条上渺茫的承诺,在寂静的油灯下无声对峙,而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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