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子弹…” 石头拖着一条被打穿的手臂,脸色惨白地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我这…就剩三颗了…还有两颗是哑火的…”
张世海的心猛地一沉。他抬眼望去,老根叔正佝偻着背,用木棍沾着口水,仔细清理那门刚发射过的土炮滚烫的炮膛,旁边负责装填的队员小心翼翼捧着的火药罐,里面的存量已肉眼可见地浅了下去。负责分发弹药的老魏走过来,脸色凝重如铁,对着张世海无声地摇了摇头。
“省!一粒沙子当金子用!” 张世海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梭镖、大刀磨快!石头预备好!烧开的水、滚烫的粪汤备足!白狗子敢爬墙,就让他们尝尝滋味!”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仍带着不屈的脸,“熬下去!熬到天黑!熬到赤阳镇的队伍来!”
希望渺茫,但必须点燃。战士们默默点头,用力擦拭着梭镖的锋刃,将搜集来的石块堆放在垛口内侧。
敌人并未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
“呜——呜——”
沉闷、拖长、如同野兽垂死呜咽的号角声在北方敌军主阵方向响起,带着一种古老而原始的凶蛮气息,穿透寒风,撞击着土楼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娘的!要上‘人梯’了!” 老根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仇恨的光芒,“这帮畜生!” 他对这种战术再熟悉不过——驱赶无权无势的苦力或掳掠来的贫民在前,用血肉之躯消耗守军的弹药、体力和意志,精锐则紧随其后。
果然,片刻之后,一片灰黑色的人影被从敌阵后方驱赶了出来,踉踉跄跄,步伐混乱而沉重。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有的甚至赤着冻得发紫的双脚。几十个,或许上百个。他们被绳索捆绑拉扯着,被枪托和皮鞭驱赶着,哭喊着,哀求着,如同被赶上屠宰台的羔羊,被迫朝着土楼一步步挪近。在他们身后,是枪口森然、面目狰狞的督战队,还有扛着新伐树干准备再次搭梯的黑衣民团。
“救命啊——!”
“苏维埃老爷!开恩啊——!”
“别开枪!我们是良民!是被抓来的啊!”
凄厉绝望的哭喊声随风飘来,清晰地钻进土楼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不少趴在垛口后的游击队员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武器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他们认出了其中几张面孔,甚至可能是隔壁村被抓走的熟人!石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头狠狠抵在冰冷的土墙上。
“队长!这…这可怎么打啊?” 一个年轻队员的声音带着惊惶和绝望的颤抖。
张世海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牙关紧咬,牙龈几乎要渗出血来。他看着那片被驱赶的人肉盾牌越来越近,五十步…四十步…后面凶神恶煞的督战队和民团清晰可见。敌人的指挥官显然深谙此道,就是要撕裂守军的良心,让他们在道义的煎熬中崩溃。
“打!” 乡苏主席老钟被人搀扶着,艰难地再次登上顶层。他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扶着垛口,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楼下那片移动的惨剧:“不打,他们很快也会被后面的白狗子杀死!打!瞄准后面督战的打!驱散人堆!这是唯一的活路!心软,楼里几百口子都得死!”
“听主席的!” 张世海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猛地举起驳壳枪,“瞄准督战队!瞄后面穿狗皮的!打——!”
枪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射击声明显稀疏了许多,带着巨大的犹豫和痛苦。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努力地越过那些被迫冲在前面、哭喊哀嚎的身影,射向后面挥舞皮鞭、枪托的督战队士兵。几个猝不及防的家伙惨叫着倒下。
人肉盾牌队伍顿时大乱!哭喊声更加凄厉,不少被捆绑驱赶的人趁乱拼命扭动挣扎,试图脱离束缚甚至向后逃窜。督战队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枪托砸在人体上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砰!砰!” 督战队开枪镇压逃窜者!几个身影应声扑倒在地。
“机枪!机枪给老子架起来!” 土坡上,那个骑马的粤军军官显然被守军精准的反击激怒了,挥舞着指挥刀咆哮。
“突突突!突突突!”
两挺老旧的捷克式轻机枪在敌阵临时垒砌的土包后架了起来,喷吐出炽热的火舌!密集的子弹如同狂躁的铁雨,骤然泼洒在承启楼顶层的跑马廊上!
“趴下!快趴下!” 张世海嘶吼着,猛地将身边的老钟扑倒在地!
“噗噗噗噗!” 一串灼热的子弹狠狠咬在他们刚才倚靠的垛口上方!夯土墙被打得泥屑飞溅,留下深坑!几个避之稍慢的游击队员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般向后栽倒!
“啊——!” 石头发出一声惨叫,肩膀被子弹撕开一道血槽!
“老根叔!” 张世海目眦欲裂!只见老根叔正弯腰给那门土炮装药,一串机枪子弹扫过他所在的位置!老根叔身体猛地一僵,手中装满火药的木勺颓然掉落,黑火药撒了一地。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洇开的一大片迅速扩大的暗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软软地靠着冰冷的炮身滑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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