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药吃了吗?”
林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吃了,吃了。老毛病,不碍事。你忙你的,别管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林默的目光落在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字上——那是上个月的收支,入不敷出,赤字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他又瞥见那张信用社的通知单,上面的数字让他心头一沉。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欠下的债像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债却留了下来。
工坊的收入,连支付利息都越来越吃力。
“这个月…县里老李家订的那对太师椅,工钱还没结…”林建国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着账本粗糙的纸张,“打电话去问,说是…说是手头紧,再缓缓。”
林默沉默着。老李家是镇上的大户,以前是林家工坊的老主顾。如今也说“手头紧”。
他想起自己耗费半个多月心血打造的那对椅子,用的是上好的老榆木,榫卯严丝合缝,雕花是他一笔一划精心刻出来的。可人家一句“手头紧”,就仿佛他那些日夜的辛劳都轻飘飘的,不值一提。
“还有…镇中学那批课桌椅的维修活,”林建国又翻了一页账本,声音更低,“被…被县里新开的那家‘美家’家具城抢去了…他们报价…比我们低三成…”
林默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低三成?用的是什么料子?什么工艺?他不用想也知道。
无非是钉子加胶水的快餐式拼接。可学校要的是便宜,是快。谁在乎一张桌子能不能用上二十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看着账本上刺眼的赤字,看着这间曾经充满刨花清香和打铁叮当、如今却弥漫着药味和愁云的老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
他本该在明亮的大学实验室里,用精密的仪器测试新型合金的强度;他本该在电脑屏幕前,用流畅的线条勾勒未来武器的蓝图;他本该拿着那份金奖证书,站在某个国际设计论坛上侃侃而谈。
可现在呢?他窝在这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用祖辈传下来的工具,做着连糊口都难的木工活,听着别人一句轻飘飘的“手头紧”!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苏晴。
她是他的同学,是他设计项目的主要搭档。
她美丽、聪明、野心勃勃。林默曾经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将自己的设计理念、核心数据、甚至对未来武器系统的构想都分享给她。
他以为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伙伴,是灵魂契合的恋人。直到那个全国大赛获了奖,他熬夜优化最终方案时,无意中在苏晴忘记退出的电脑上,看到了她与国外一家知名设计公司代表的邮件往来。
邮件里,赫然是尚未公开的核心设计图稿和详细参数!她甚至在其中一封邮件里轻描淡写地写道:“…林默的设计很有潜力,但缺乏商业头脑。这些资料足够我们提前布局,抢占先机…”
那一刻,林默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引以为傲的才华,他视为珍宝的设计,他付出的全部心血,都成了别人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他去找苏晴对质,得到的却是冷漠的否认和倒打一耙。她甚至暗示林默的指控是出于嫉妒和求爱不成。
争吵很快升级,苏晴利用她在学生会的影响力,散布谣言,指责林默抄袭她的创意。
校方为了平息事端,加上苏晴背后似乎有资本的力量在推动,最终的结果是林默被认定“学术不端”,奖学金停发,做退学处理,全行业通报其抄袭。
林默没有选择申诉到底。巨大的背叛感和对学术环境的彻底失望,让他心如死灰。他不想再在那个充满虚伪和算计的地方多待一天。
他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一颗破碎的心,回到了这个他曾经拼尽全力想要走出去的乡下老宅。
那张金奖证书,成了最大的讽刺,那张设计图的局部打印稿,被他鬼使神差地钉在了墙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那段被背叛、被剥夺的过去。
现实的路似乎已经堵死。他空有一身被学院派认可的设计才华,却在这个连图纸都看不懂的乡下毫无用武之地。
他守着祖辈传下来的工坊,守着那些被父亲和爷爷的手磨得温润发亮的工具,却守不住一份像样的收入,守不住父亲日渐衰败的健康,守不住这个家摇摇欲坠的根基。振兴家业?这四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拿什么去振兴?靠这双能画精密图纸却不得不拿起凿子的手?靠那些被城里人视为“落后”的传统技艺?
绝望的念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难道真的只能放弃?卖掉这老宅,还清债务,然后像村里其他年轻人一样,去南方的工厂流水线上,做一个没有名字、只有工号的螺丝钉?把爷爷的角尺、父亲的铁锤,连同那些关于“匠心”的梦想和屈辱的过往,统统锁进樟木箱的最底层,任其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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