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把“州府监制”的木牌挂在染坊门楣上那天,清河镇的日头格外暖。木牌是用上好的桃木做的,黑底金字,县丞亲笔题的字,往门上一挂,整个染坊都显得体面了不少。
刘掌柜特意从镇上赶来,对着木牌拱手:“林文书,这下咱们的‘清河图’可真是镀了金了!我跟州府的绸缎庄掌柜说好了,下个月就送五十匹过去,保准能卖个高价!”
林砚笑着应酬,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县丞那句“考个童生”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夜里总忍不住琢磨——入仕太远,但童生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他在县衙当文书时翻过《赋役令》,上面写着“童生之家,可免二人丁税”,清河镇的人头税一人一年三百文,免两个就是六百文,抵得上他在县衙当书吏两个月的俸禄,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可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科举哪是那么容易的?光是买笔墨纸砚、请先生,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家里刚缓过来的日子,经不起这么折腾。再说,他走了,染坊的账、村里的事,谁来管?
“想啥呢?”林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拎着刚从镇上割的肉,“娘让你回家吃饭,说给你炖了排骨汤。”
林砚跟着大哥往家走,路过桑林时,见几个孩子正在捡落在地上的桑叶,准备拿去喂蚕。阿珍跑得最快,篮子里的桑叶堆得像小山,看见林砚就喊:“小砚哥,我姐绣的‘春蚕图’卖了!刘掌柜说州府的人喜欢得很!”
“知道了,回头给你买糖吃。”林砚笑着应道,心里却更沉了——染坊正是红火的时候,他怎么能撒手不管?
晚饭时,李氏给林砚碗里舀了两大块排骨:“多吃点,这阵子在县衙和染坊两头跑,都瘦了。”
林墨坐在对面,手里捏着根筷子,半天没动。他自从腿伤后,话就少了,可眼睛亮,家里的事、村里的事,都看得明明白白。“小三,”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县丞大人是不是让你考童生?”
林砚手一顿,点了点头:“提了一句,我没答应。”
“为啥不答应?”林墨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我知道你担心啥——怕花钱,怕耽误家里。可你想想,考上童生,家里能免两个人头税,染坊的税也能少交些,长远看,划算!”
“二哥,”林砚放下筷子,“科举难如登天,多少人考到头发白都中不了一个童生。我要是考不上,钱白花了不说,还耽误了染坊的事……”
“我教你!”林墨打断他,声音带着股狠劲,“我以前读过几年书,《论语》《孟子》都背得滚瓜烂熟,我教你,不用请先生!你白天在县衙当差,晚上回来我给你讲书,误不了染坊的事!”
林石也跟着点头:“三弟,二哥说得对。家里有我和你二哥呢,染坊的重活我来扛,账目的事二哥帮你盯着,你只管安心读书。”
李氏抹了抹眼角:“是啊小三,娘这就把攒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你买笔墨纸砚。咱不求你当大官,就求个童生名分,能让家里日子松快点。”
林砚看着二哥红透的眼眶,看着大哥憨厚的笑脸,看着娘沾着泪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热。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却忘了,家人也在拼尽全力,想让他走得更远。
“我再想想。”他没立刻答应,心里的天平却已经歪了。
第二天一早,林砚去染坊对账,刚进门就被苏晚拦住了。她手里攥着个布包,脸通红,递过来就想跑,被林砚一把拉住:“啥东西?”
“我爹……我爹让我给你的。”苏晚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他说你脑子活,考童生肯定能考上。这两本书……是我家以前留下的,你看看有用没。”
林砚打开布包,里面是两本《论语》,书页都翻得起了毛边,边角用线缝补过好几次,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解,字里行间能看出主人当年下的苦功。“这是……”
“是我爹年轻时读的。”苏晚小声说,“他说以前也想考,后来家里穷,就放弃了。他说这书送你,比压在箱底强。”
林砚捏着书,纸页粗糙的触感传到掌心,带着股淡淡的墨香。他知道苏晚的心思,村里谁都看得出来,可他一直把她当妹妹,这份情意太重,他不敢接,也不能接。“苏晚,这书太贵重了……”
“你拿着吧。”苏晚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不管考不考,多看书总没坏处。我爹说了,你是干大事的人,不能总被清河镇困住。”
说完,她转身就跑,裙角扫过染缸,带起一缕靛蓝香,像她没说出口的话,轻轻落在林砚心上。
林砚捏着那两本《论语》,站在染坊门口,看着远处的河坝和桑林,忽然笑了。考就考,不就是个童生吗?为了能让家人少交些税,为了能让染坊的路更宽些,为了不辜负二哥的期盼和苏晚的心意,他总得试试。
他转身往县衙走,脚步轻快了不少。路过杂货铺时,特意买了一刀纸、一锭墨、一支笔,揣在怀里,像揣着个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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