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十日,清河镇的晨雾凝结成冰碴,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春燕裹紧棉袄,踩着梯子往竹架上挂木牌,手指冻得发红——“春燕酱菜坊”五个字是林砚写的,墨色被霜气浸得发灰,笔画间却透着股倔强的暖意。
“春燕妹子,这空院当真租下来了?”隔壁张寡妇挎着菜篮经过,鼻尖冻得通红,“前儿李老栓还说要把这院改成马厩呢。”
春燕从梯子上下来,跺了跺冻僵的脚,指尖沾着没干的桐油——是苏晚连夜帮她刷篱笆时蹭上的。“张婶,您家那二分地的芥菜,往后送来我这儿,给您五文一捆。”她掀开角门的棉布帘,里面八口大缸蒙着防冻的棉套,缸沿结着层薄冰,却挡不住酱菜的咸香。
灶房里,李氏正往土灶里添柴,火苗噼啪作响,锅里炖着萝卜干烧肉,香味混着柴火气,顺着门缝往外钻。“娘,王二家的来了没?”春燕哈着白气问。
李氏探出头,鬓角沾着面粉:“早来了,抱着娃在灶房烤火呢,那小娃子盯着酱缸直咧嘴。”
春燕走进灶房,见王二家的缩在墙角,怀里的娃裹着染坊剩下的碎花布,小脸冻得通红。旁边坐着赵大娘,枯瘦的手攥着块补丁帕子;周嫂缩在门后,青布褂子洗得泛白,见人进来就往阴影里躲。还有刘嫂和杏花,俩人脸黄得像霜打的菜叶,却都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肉。
“各位嫂子,”春燕搓了搓冻僵的手,把一摞粗布围裙分下去,围裙角都绣着苏晚连夜赶工的小蓝花,“咱这作坊的规矩,林砚帮我定得明白:精装坛八文一坛,简装袋两文一袋。管午饭,糙米饭管够,隔三差五有肉。月底算账,少一文我补,多一文我不要。”她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工账表,“每日干多少活,记多少数,自己认的字就画圈,不认字的跟我说,我来记。”
王二家的怀里,娃突然哭起来,小手乱挥差点打翻酱缸。“春燕妹子,俺……俺带娃干活,怕耽误事儿。”王二家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的娃却不哭了,盯着酱缸里的油花直咂嘴。
春燕掀开靠墙的木箱,里面铺着苏晚送的碎花棉絮,还塞了个布老虎——是染坊伙计们用边角料缝的。“娃就在这儿睡,我娘看着。”她往灶房喊,“娘,炖肉好了没?”
李氏端出陶盆,里面的萝卜干炖肉冒着热气,油花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珠粒。王二家的接过碗,眼泪砸在碗里——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口带肉的饭。
正说着,林父背着杆秤进来,秤杆上挂着刚收的芥菜,叶片上凝着霜花。“爹,我来称。”春燕要接秤,却被林父推开。老人往墙根的石板上坐下,石板被灶火烘得暖烘烘的,“我称得准,你弟教的‘正字计数法’,一画一棵,错不了。”他把芥菜摆开,称一棵画一道竖杠,石板上很快画满了“正”字。
赵大娘凑过去看,见春燕在账本上记“赵大娘,精装坛三”,旁边标着“坛口绳结松,重扎两次”,忍不住咋舌:“春燕妹子,你这账记得比粮房先生还细。”
春燕正给酱缸盖防冻棉套,木耙子在酱里划出匀匀的波纹:“我三弟说,账上记的不光是数,是人心。”她指了指院角的竹篱笆,苏晚刷的桐油在阳光下闪着光,“就像这篱笆,哪根松了就得赶紧扎紧,不然鸡鸭钻进来,啥都白搭。”
日头升到头顶时,巷口传来驴蹄声。林石牵着蓝耳进来,驴背上驮着染坊新送的红绿布套。“春燕,苏伯说这布套防冻,能扛住三场霜。”他卸下布套,手指冻得通红,“刚路过李大户家,管家又想压价收菜,被我爹拿秤杆轰走了。”
春燕往林石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吃了暖暖,下午帮我把新收的芥菜搬进地窖,霜降后夜里冷,得防冻。”
林石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酱菜的咸鲜,在嘴里化开。他走到院角的地窖口,掀开防冻的棉帘,里面码着新收的芥菜,叶片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像撒了层盐霜。“这地窖挖得深,能存到过年。”他对蓝耳说,“等开春,咱酱菜坊能卖鲜菜了。”
日子在霜刃上慢慢滑过。作坊开工半月,王二家的日均装坛数涨到了五坛,娃在木箱里学会了扶着缸沿站;赵大娘的手抖好多了,封坛的绳结打得又快又紧;周嫂不再躲门后,今儿还主动帮杏花搬了缸。春燕在“周嫂”名字旁画了朵小蓝花,旁边注着“帮赵大娘系绳,稳当”。
林父的计数石板攒了厚厚一沓,每道竖杠都笔挺。前儿李大户家的管家来捣乱,说酱菜缸里有冰碴,要扣钱。林父当场掀开缸盖,冰碴下的酱菜泛着琥珀色的光,咸香扑鼻。“这是霜降后特有的霜腌酱菜,别家想做还做不出来呢。”林父用秤杆敲了敲缸沿,“按市价,每坛加五文!”那管家悻悻走了,春燕知道后,往林父的旱烟袋里多塞了把烟丝——是府城迎客楼掌柜送的,说“你家酱菜配老酒,比城里的糟鹅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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