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已过十日,清河镇的晨霜结得比往日更厚,粮仓的木柱上凝着冰碴,像给柱子镶了圈碎玉。林砚正用竹片刮着账册上的白霜,每页纸都冻得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裂开——这是寒露后独有的麻烦,连墨迹都仿佛被冻住了,笔画边缘凝着细小白晶。
“林文书!刘德才带了两个人来,说是‘复查粮质’,车就停在粮仓外!”孙福撞开木门,棉帽上的霜花簌簌往下掉,手里紧紧攥着半张被风撕烂的“通风记录”,“他们抢了咱的维护录,说……说这页没写清霜降前的防护措施,要扣调粮单!”
林砚抬头时,窗棂上的冰花正好映在他眼里。他放下竹片,指尖抚过账册上“九月廿五更换透气纱网”的字迹,那行字边缘洇着淡淡的水渍——那是秋分最后一场雨留下的,如今已冻成了冰渍,倒成了最好的时间戳。“别慌,他要查霜降前的记录,咱就给他看‘活证’。”
话音刚落,刘德才已经带着两个小吏闯进来,手里扬着那半张记录纸,脸上堆着刻意的冷笑:“林砚,不是我说你,寒露过了都不补霜降的防护方案,这粮要是冻坏了,你担待得起?”他身后的瘦高个小吏立刻接话:“刘吏员昨晚去县府查了,你们压根没报过‘霜降备防案’,按规矩,调粮单得暂扣!”
林砚没看那半张纸,反而转身推开粮仓西侧的小门。冷风卷着碎雪灌进来,吹得三人缩起脖子。只见最里面的粮囤上,蒙着层半旧的粗麻布,布面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褐黄色——那是镇上老篾匠王老爹编的“防霜布”,经纬里还嵌着没褪尽的桂花碎屑。
“这布是九月三十换的,王老爹说‘桂花落尽就得防霜’,他那天来量尺寸时,孙福记在‘工匠名录’第三页。”林砚指着布面边缘的针脚,“看见这歪歪扭扭的结了吗?王老爹左手有残疾,针脚总是左密右疏,县府档案里记着他的手艺特征。”
刘德才的脸色僵了僵,却仍嘴硬:“编布算什么证据?调粮单要的是文书记录!”
“文书在这。”林砚从账册夹页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草纸,上面是王老爹的画押,旁边用朱砂标着“布宽三尺,覆粮囤五圈,可抵霜降前三场霜”,下面还压着片干枯的桂花——那是九月三十日摘的,如今已缩成褐色,却还能闻到淡淡的香。“这是王老爹的‘保票’,他在清河镇做了四十年篾匠,县府粮库的防霜布都是他编的,算不算数?”
瘦高个小吏想抢草纸,却被孙福拦住。孙福掀开粮囤角落的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卷新布:“这些是十月初五备的,比往年多备了三成,刘吏员要是不信,可叫县府的人来验布的经纬密度,霜降前的布得比寒露时密两成,这是王老爹教的,我们每卷都标了日期。”
刘德才的目光扫过那些布卷上的红漆日期,从十月初一到初十,一天不差。他忽然想起去年被林砚举报“虚报粮损”时,县府派来的正是王老爹做证——那老篾匠最恨人作假,当场拆穿了他伪造的“霉粮样本”。
“还有这个。”林砚又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封面写着“每日温记”,里面是孙福用炭笔写的歪字:“十月初一,粮温七度;初二,六度……今日辰时,五度。”旁边画着个简笔温度计,水银柱一天比一天低,“按县府新规,粮温低于四度需加棉衬,我们算着霜降前能降到三度,所以初二就报了增补棉衬的申请,县府回执在‘往来函’第五页,盖着印呢。”
刘德才捏着那半张记录纸的手指泛白,他身后的胖小吏忽然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吏员,王老爹刚才在县府门口抽烟,说……说要来找林文书取新布样,他听见咱来这儿了。”
这话像块冰扔进滚油里,刘德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当然记得,去年王老爹拿着他剪坏的防霜布,在县丞面前把他骂得抬不起头。
“算……算你周全。”刘德才把半张纸揉成一团,往袖袋里一塞,“调粮单给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站稳脚跟,往后日子长着呢!”
“刘吏员慢走。”林砚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补充道,“王老爹说,他新编了种‘双层布’,霜降用正好,让我问问你要不要——毕竟县府粮库的布也该换了。”
刘德才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带着小吏匆匆消失在巷口的霜雾里。
孙福摸着那些防霜布,忽然笑出声:“原来林文书早就算到他会拿霜降说事,连王老爹都请来了。”
林砚将冻硬的账册揣进怀里焐着,指尖划过那片干枯的桂花:“不是我算到,是老规矩错不了——寒露的霜是提醒,霜降的冷是考验,可人心是暖的,比任何记录都管用。”
粮仓外传来王老爹的咳嗽声,孙福赶紧迎出去。林砚翻开新的账册,在“霜降备防”页写下:“十月十一,防霜布验讫,王老爹亲至,可证。”笔尖落下时,账册上的冰碴正好化了,晕开一小团墨,像朵刚绽的墨梅,落在寒露与霜降之间的刻度上,不偏不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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