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的雪刚停,檐角的冰棱还没来得及化,像一串串透亮的水晶,挂在春燕酱菜坊的木檐下。春燕正蹲在灶台前码酱萝卜,指尖沾着紫红的酱汁,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时,见张婶拎着空酱油瓶进来,鞋上还沾着雪。
“妹子,你这酱菜的味儿,跟西街王婆子的咋这么像?”张婶往屋里凑了凑,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昨儿买了她家的,吃着倒也脆,就是……少点你这口紫苏的清苦劲儿。”
春燕往坛里撒了把花椒,抬头时鼻尖沾着点碎盐:“她用老汤腌的,我加了新晒的紫苏叶——张婶尝尝这个。”她夹起块自家的酱萝卜递过去,瓷盘碰到张婶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张婶缩了缩脖子。
“可不是嘛!”张婶嚼着萝卜,眼睛亮了,“前儿个见有人往王婆子的坛子里倒你家的标签,说是‘春燕酱菜分号’,要不是我认得你,差点就买了。”
春燕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坛沿,酱汁溅在蓝布围裙上,洇出个深紫的圆点。她想起三个月前,苏晚的染坊也出过这事——有人仿着“分缸账”的木牌做假牌子,把粗劣的土布当苏记的好布卖,还是三弟林砚出主意,在布角绣了个小小的“苏”字才分清。
“仿冒的?”春燕攥着围裙的手微微发颤,“她们连标签都仿?”
“可不是嘛,”张婶叹了口气,“你这酱菜名气大了,州府绸缎行的赵先生都来买,谁不想沾点光?”她拎着打满酱油的瓶子往外走,“你也得想个法子,让人一眼就认出是你家的。”
张婶走后,春燕盯着满院的酱菜坛发愣。陶坛都是镇上窑厂烧的,灰扑扑的模样,除了大小没啥分别。她想起三弟林砚帮苏晚画的“染坊工序图”,上面的小标记比字还管用,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能在坛底刻个记号,别人不就仿不了了?
晚饭时,她把这事跟当家的林石说了。林石正帮她算这个月的账,算盘珠打得噼啪响:“刻记号?行啊!就刻你的名字‘春燕’,谁都认得。”
“不行不行,”春燕连连摆手,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厉害,“字太简单,容易仿。得刻个……刻个别人仿不来的。”她忽然想起三弟画的沙盘图,那些箭头、天平比字清楚,“最好是个画儿。”
“画儿?”林石停下算盘,“画啥?”
“燕子!”春燕眼睛一亮,“我叫春燕,就画只燕子!再让它衔棵青菜,一看就知道是酱菜坊的。”她拿起筷子,在桌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燕子,翅膀张得老大,嘴里叼着根细细的菜梗,“你看这样行不?”
林石看着桌上的画,忽然笑了:“这燕子跟你似的,透着股机灵劲儿。不过得让三弟画画,他画的图连州府都夸。”
第二天一早,春燕揣着块刚腌好的酱黄瓜,往粮秣房跑。雪刚停,路上的冰碴子硌得脚疼,她却走得飞快,棉鞋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粮秣房里,三弟林砚正对着州府送来的“税银透明化章程”发呆。章程上的朱批密密麻麻,周知府特意圈了句“鼓励商户明码,以防假冒”,他正琢磨着怎么跟二嫂苏晚、大嫂春燕说,就见春燕掀帘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攥着根黄瓜。
“三弟,你帮大嫂画个图呗?”春燕把酱黄瓜往他案上一放,黄瓜的咸香混着粮秣房的墨香,倒有种说不出的好闻,“就画只燕子衔着菜,我想刻在坛底当记号。”
林砚拿起黄瓜咬了口,脆生生的带着点微辣。他看着春燕在纸上画的草图,燕子的翅膀像两片酱萝卜,菜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气:“想法好,不过得改改。”他从笔筒里抽出支细笔,在她的画旁边勾勒,“燕子的翅膀要圆些,像你酱菜坛的弧度;衔的菜用芥菜,你家的芥菜酱最出名,别人一看就懂。”
他画得慢,笔尖在纸上轻轻游走。燕子的尾羽分了三叉,像春燕辫子上的红头绳;翅膀上的羽毛用淡墨描了几笔,像沾了点酱汁;嘴里的芥菜梗弯了个小弧度,刚好能刻在坛底的圈纹里。画完后,他又在旁边写了行小字:“燕子衔芥,春燕酱菜”。
“这样刻在坛底,既好认,又不容易仿。”林砚把画递给春燕,“找窑厂的王师傅,让他在烧坛时就刻上,比烧好后再刻更清楚。”
春燕捧着画,手指轻轻抚过燕子的翅膀,纸页上的墨香混着她带来的酱菜香,让她心里暖融融的。“三弟,这算……算咱家的记号了?”
“算!”林砚笑着点头,“这叫‘商标’,就像二嫂染坊的布角绣字,是独一份的。”他忽然想起周知府的章程,“对了,大嫂你去县丞衙门备个案,把这图存一份,以后谁再仿,就能拿这个说理。”
当天下午,窑厂的王师傅就带着新烧的陶坛来了。坛底的“燕子衔芥”刻得清清楚楚,燕子的尾羽、芥菜的纹路都带着点粗粝的质感,像春燕本人一样,不精致却扎实。春燕拿起个空坛,对着太阳照,坛底的图案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影子,燕子的翅膀像在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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