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蝉鸣在府衙的飞檐下此起彼伏,林砚攥着首月俸禄站在廊下,五两银子在油纸包里沉甸甸的,像块烧红的炭。他望着银票上的户部官印,忽然想起父亲在田埂上数铜板的样子——每一枚都要对着太阳照,生怕有假。
“林计吏,要寄信吗?”小石头抱着捆账册路过,鼻尖沁着汗珠,“我正要去驿站。”
林砚点头,从袖中掏出家书和二两碎银:“这是给家里的,”他指了指碎银,“给爹抓药,给二哥添桌椅。”信封里还夹着张字条,是昨夜写的:“二哥,《论语》注疏我已看完,商税那章的‘均输法’与佃农税有相通处,待我下月回清河县详谈。”
小石头接过信时,林砚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他从包袱里摸出个陶罐,“这是大嫂托人捎来的酱菜,你带给驿站的王驿丞,他上次帮我送家书,还没收礼。”
少年眼睛一亮:“王驿丞最爱吃辣,这罐里的辣子够他下饭了!”他蹦蹦跳跳地走了,账册在怀里颠得哗啦响。
林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五两银子烫手。他走到布庄,花二两银子买了套《吏科应试指南》,书商附赠的《公文程式》封面已经泛黄,扉页上题着“清如水,明如镜”,倒与顾衍给的令牌上的字暗合。
回到偏院,林砚在旧账册背面写下“考吏科”三个字,贴在床头。烛光映着字条,那些字像活了似的,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他翻开《应试指南》,看到“钱粮核算”章节时,忽然想起二哥林墨说的话:“考吏科不是考记性,是考良心。”
窗外的月光爬进屋里,林砚摸出父亲塞的炒花生,就着冷馒头啃。花生的焦香混着墨味,让他想起清河县的晒谷场——每年秋收后,父亲总在月光下翻晒花生,说“月光晒的花生不霉”。
“林大哥,顾大人请你去正堂!”小石头的声音惊起檐下的麻雀。林砚赶到时,正撞见顾衍在训斥云溪县的押粮官:“三百块青砖充粮,你当本府的粮仓是儿戏?”
押粮官瘫坐在地上,裤管上沾着仓底的灰:“是张主簿让小的这么干的,说……说只要充够数目,霉粮就当损耗……”
顾衍的戒尺重重拍在案上:“损耗?你们云溪县的损耗比清河县高三倍!”他忽然转头对林砚道,“把《清河县三法》贴到各州县粮仓门口,明日起,新粮入库必须按此法执行。”
林砚应声时,押粮官忽然抓住他的衣角:“林计吏,小的有话要说!”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张字条,“这是张主簿给李三的,说黑风口的粮船……”
话音未落,堂外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林砚回头时,正看见云溪县的张主簿站在门口,手里的青瓷茶盏摔成碎片,茶汤在青砖上蜿蜒,像条暗红的蛇。
“张主簿来得正好。”顾衍冷笑,“本府正要问问,你县今年的新粮,怎么长出了青砖?”
张主簿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顾大人,这……这是误会……”
林砚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沾着的黄土,颜色与云溪县黑风口的土质相同。他想起大哥林石说的话:“黑风口的土黏性大,雨天能粘住车轮。”
“误会?”顾衍将青砖摔在地上,“林砚,把张主簿的账册拿来!”
林砚抱着云溪县的账册回来时,张主簿的脸已经白如死灰。顾衍翻开账册,指尖在“嘉庆十五年 存粮短少一百八十石”上划过:“这一百八十石,该不会也是青砖吧?”
张主簿扑通跪下:“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愿吐出全部赃粮!”
林砚望着他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清河县的粮仓。那里的账册永远干干净净,二哥林墨的字迹像刻在石碑上,连老鼠都不敢啃。
“林砚,”顾衍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明日起,你带二十个差役去云溪县,彻底查清黑风口的粮船。”他忽然压低声音,“布政使大人派了暗探,你只需按账册行事。”
林砚应声时,张主簿忽然扑过来抢账册。顾衍抬脚踢翻他,账册散落一地。林砚弯腰捡时,发现某页夹缝里藏着张银票,面额竟是五百两。
“好啊,”顾衍冷笑,“这五百两,够买多少青砖?”他忽然对林砚道,“把银票夹在账册里,明日呈给布政使大人。”
林砚点头,指尖触到银票上的云纹。他忽然觉得,这云纹像极了清河县粮仓外的炊烟,看似轻盈,却能压断人的脊梁。
回到偏院时,月已西斜。林砚在账册上记下今日的事,最后添了句:“云溪县张主簿私吞粮款五百两,待查。”写完才发现,墨迹在纸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
他摸出怀里的炒花生,发现只剩三颗。剥开花生壳,仁儿白生生的,像三粒珍珠。林砚忽然笑了——珍珠再贵,也比不上地里的粮食。
“考吏科,查粮账,清吏治。”他对着烛光自语,“这是我林砚的初心。”
窗外的蝉鸣渐歇,林砚吹灭油灯。月光下,床头的“考吏科”三个字泛着微光,像三颗未眠的星。他知道,这三颗星,会照亮他查账的路,照亮那些被藏起来的粮食,照亮种地人的笑脸。
槐花落在案头的账册上,林砚翻了个身,梦见自己回到清河县的粮仓。二哥林墨在紫藤花下教孩子们认字,父亲在晒谷场翻花生,母亲在灶房炒酱菜。而他站在粮仓门口,看见每一粒粮都闪着光,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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