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清晨,府衙外的槐树下停着辆半旧的马车,车辕上绑着捆新割的艾草——大哥林石说,端午刚过,挂点艾草能祛晦气。林砚背着个蓝布包袱走出偏院时,正见林石蹲在车旁,用布仔细擦拭着车轮上的新铜轴,晨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映出层细密的汗珠。
大哥,不用擦了,路上难免沾泥。林砚把包袱递过去,里面是顾知府特批的半月假条、二哥抄的案例集,还有几件换洗衣裳,都收拾好了,走吧。
林石直起身,接过包袱往车斗里塞,动作却顿了顿——包袱底下露出个油纸包,隐约能闻到炒花生的香味。爹让我给你塞的,说路上饿了垫垫。他挠挠头,声音有点闷,他本想来送你,可前天去后山砍柴,又扭了下腿,非说不碍事,就是走不快......
我知道。林砚望着车斗里那个熟悉的布包,里面是母亲蒸的白面馒头,个个圆鼓鼓的,还冒着热气,前儿收到家里的信,娘说爹非撑着编了个竹筐,要给我装书用。
林石咧嘴笑了,露出憨厚的牙:那竹筐结实着呢!爹说你去省城考试,得有个体面的家伙什装笔墨。对了,春燕嫂子的酱菜卖得好,给你装了两小坛,配馒头吃正好。
马车缓缓驶出府城时,林砚掀着车帘往后望。偏院的窗棂空荡荡的,案头那盏陪他熬过无数夜的油灯,此刻该是熄着的。他忽然想起昨夜整理行囊时,从案例集里掉出的那张画——狗剩画的扶犁图,上面的他裤脚沾着泥,赵老栓的拐杖画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三弟,你说这吏科考试,难不难?林石赶着车,忽然问了句。他手里的鞭子甩得很轻,生怕惊着路边刚下崽的母羊。
林砚把画重新夹进书里,指尖划过二字——那是顾知府昨日特意写给他的,说带着这两个字去考,比啥都管用难不难,都得考。他想起二哥信里的话,就像大哥赶车,难走的路,慢慢走也能过去。
林石了声,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给林砚:爹给的,说让你买支好笔。布包里是五两碎银,用棉线缠得整整齐齐,最底下还压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歪歪扭扭的只有两个字:。
林砚攥着碎银,指尖传来银子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发烫。他知道这五两银是家里攒了许久的——春燕嫂子的酱菜坊刚盘下铺子,二哥添了新桌椅,爹的腿还得换药,可他们还是把最实在的东西塞给了他。
正午的日头渐烈,林石把车赶到路边的茶摊歇脚。卖茶的老婆婆端来两碗凉茶,见林砚背着书箱,笑着说:后生是去省城赶考?我家娃也在省城念书,说那儿的考官最看重实在学问。
林砚谢过老婆婆,刚端起茶碗,就见个穿青布衫的伙计朝这边走来,手里捧着个小匣子,冲他拱手:可是林计吏?苏掌柜托我给您送样东西。
林砚心里一动。苏晚的布庄就在这茶摊附近,前几日他还见她丈夫在府衙门口收账,只是脸色不太好。有劳了。他接过匣子,入手很轻。
伙计走后,林砚打开匣子,里面是个香囊,绣着二字,针脚有些歪,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香囊里装着晒干的艾草,还有张纸条,是苏晚的字迹,清秀却带着点仓促:闻君赴考,无以为赠。此囊乃小女所绣,愿君得偿所愿。前路多保重。
林石凑过来看了眼,挠挠头:苏掌柜是个好人,前儿还给春燕嫂子送了匹好布,说做酱菜的布包得结实点。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她家生意不太好,男人总唉声叹气的。
林砚把香囊系在书箱上,艾草的清香混着墨香飘过来。他想起初见苏晚时,她塞给他的青布,说你穿青布好看;想起她丈夫收账时的窘迫,却还是让伙计送来香囊。这世间的温暖,原是这般悄无声息的。
替我谢她。林砚把匣子收好,等考完回来,去她布庄看看。
重新上路时,林石忽然说起村里的事:赵老栓家的二小子,跟着你二哥念书了,说将来也要学你核账。他甩了甩鞭子,惊起几只落在车辕上的麻雀,全村人都盼着你中呢,说中了,就有人替咱庄稼人算清账了。
林砚望着路边的麦田,新插的秧苗绿油油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他忽然明白,自己要考的不只是个功名,更是乡亲们眼里的明白账——佃农的税、商户的利、赈灾的粮,这些都得有人一笔一笔算清楚,才能让日子像这秧苗一样,扎实地长起来。
傍晚投宿时,林砚在驿站的灯下把香囊小心地挂在床头。窗外的蝉鸣渐起,他翻开案例集,看到二哥在漕运案旁画的小图,忽然想起苏晚的布庄——她丈夫总说税卡太多,赚的不够缴的,若是这次能考中,或许能把商税分级策推广开,让像她这样的小商户,也能赚得踏实。
稳考。林砚对着父亲的字条默念,把五两银分成两份,一份换成了支好笔,另一份悄悄塞进了苏晚伙计说的布庄账房——他没留名字,只在账上写了预存布钱,想着等她生意好起来,总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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