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清冷的气息与烛火燃烧的微焦气味混合,氤氲出一种庄重而压抑的氛围。陆景渊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龙案之后,明黄色的袍袖拂过奏折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神情专注,批阅奏章的速度极快,朱笔挥洒间,决定着一方民生、一处军政。
然而,若是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今日的陛下,那深邃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走神。他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敲击一下桌面,频率较平日稍快了几分。
昨日暗卫夜枭带回的那番“疯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实实在在地在他心中漾开了一圈圈疑虑的涟漪。
“永济仓”、“粮仓亏空”、“大肚子贪官”……这些词汇从一个疯癫废后口中以那种诡异的方式说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是巧合?是有人借疯人之口传递消息?还是那沈氏……真的通了什么鬼神?
他更倾向于前两种可能。但无论是哪种,都值得他投注一丝注意力。
“陛下,”殿外当值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户部侍郎李大人、京畿转运使张大人殿外候见,呈报永济仓今岁秋粮入库核算事宜。”
陆景渊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眸中精光一闪。来了。
他面色沉静如水,淡淡道:“宣。”
两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臣子低眉顺眼地快步进殿,跪地行礼,姿态恭谨无比。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陆景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核算结果如何?”
户部侍郎李大人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份厚厚的册子,语气平稳地回禀:“托陛下洪福,今岁风调雨顺,京畿各地粮税皆已顺利入库。永济仓共接收新粮十五万石又四百余斛,账目清晰,核算无误,仓廪充盈,足可供……”
他照着册子,熟练地报着数据,言辞凿凿,听起来一切完美。
陆景渊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李大人那略显富态、透着红光的脸上,又扫过他身旁那位眼神略微闪烁、不敢直视天颜的转运使张大人。
突然,他打断了李大人的汇报,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家常:“账目无误便好。朕近日偶得一梦,梦见硕鼠噬粮,心中略有不安。李爱卿,张爱卿,你二人确保永济仓各仓廪皆已查验无误?尤其是丙字号、戌字号那些老旧仓房,可曾逐一开仓验看?”
他提到的这两个仓号,并非随意编造,而是根据往年卷宗记载,确为永济仓中较为陈旧、易出问题的仓房。
李大人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那从容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那一瞬间的失措并未逃过陆景渊的眼睛。旁边的张转运使更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额角似乎有微光闪烁——那是沁出的细密冷汗。
“回、回陛下,”李侍郎的声音比刚才略微急促了一丝,“丙字号、戌字号仓房……确、确已查验,虽有些老旧,但储粮完好,臣等……”
“哦?完好?”陆景渊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拈起朱笔,在一份无关的奏折上轻轻点着,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两位臣子身上,“那便好。或许是朕多虑了。只是这梦魇扰人……这样吧,高公公,”
他转向身旁侍立的心腹大太监高德胜:“你即刻亲自带一队内廷侍卫,持朕手谕,陪同李爱卿和张爱卿再往永济仓走一趟。也不必惊动太多人,就只开丙字号、戌字号仓房,朕要亲眼看看……堆得满满的粮垛,方能安心。”
“陛下!”李侍郎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旁边的张转运使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软下去,抖如筛糠。
一切不言而喻。
陆景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得可怕。整个养心殿的空气凝固了,压得人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说。”一个字,冰冷如铁,蕴含着滔天的怒意。
“……臣……臣有罪!”李侍郎以头抢地,声音破碎不堪,“丙字号仓……大……大半是空囊充数……戌字号仓……粮袋底层……多是……多是陈腐发霉的糠麸掺了沙石……”
“多少亏空?!”陆景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初步……初步核算……恐……恐有五万石之巨……”李侍郎几乎晕厥过去。
五万石!
陆景渊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冰封千里。他强压下立刻将眼前两人拖出去砍了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命令:“高德胜!”
“奴才在!”
“将李炳、张显二人即刻押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着你亲自带人,封锁永济仓,给朕彻查!一应账册、人员,给朕挖地三尺地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朕的军粮国帑!”
“嗻!”高德胜神色凛然,立刻挥手,殿外侍卫涌入,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如泥的两位官员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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