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的密议持续至深夜。当沈星落拖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身躯回到碎玉轩时,东方已隐隐透出一线熹微。
她没有丝毫睡意。窗外的宫城依旧沉寂,但她知道,在这片沉寂之下,无数道指令正如同无形的暗流,沿着权力的经络飞速传递,调动着庞大的国家机器,悄然改变着既定的轨迹。
莲儿忧心忡忡地端来安神汤,却被她挥手屏退。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安神,而是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她独自坐在灯下,铺开纸张,提起笔,却并非书写,只是无意识地在纸上划着一道道线条,勾勒出西苑的地形、鹰嘴涧的险要、以及那些樵采小径的走向。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罗盘,反复推演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查漏补缺。
陆景渊会如何调兵?他会用哪一支绝对忠诚的部队执行迂回包抄的任务?京城九门的防务会交给谁?散播柳家罪证的火候该如何掌握,才能既起到分化瓦解的作用,又不至于让柳相狗急跳墙提前发动?
这些具体的执行层面,已非她所能干涉。她只能选择相信,相信那个男人的决断力和掌控力。
这是一种奇特的信任,建立在共同利益和“窥见未来”这根脆弱纽带之上,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真实。
与此同时,乾元殿侧殿的灯火亦是一夜未熄。
陆景渊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王德贵一人在外听候。他站在巨大的沙盘前——那是昨夜紧急命人根据西苑地图赶制而成的。山川地貌,沟壑丛林,皆栩栩如生。
他的指尖划过沙盘上的每一处标记,眼神冷冽如冰。沈星落的策略给了他完美的框架,而填充其中的血肉,则需要他这位帝王的智慧和意志。
“召镇远将军李牧,密道入宫。”他声音低沉,对空气下令。
片刻后,一名身着常服、却难掩戎马之气的中年将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跪地行礼:“臣李牧,叩见陛下!”李牧,其妹曾因柳贵妃构陷而惨死宫中,与柳家乃死仇,且常年驻守北境,熟悉狄人战法,其忠诚与能力皆无可置疑。
“平身。”陆景渊目光如炬,看着他,“李卿,朕有一项九死一生的重任,需你一力承担。”
“陛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李牧毫不犹豫。
陆景渊将计划低声告知。李牧越听,眼神越是锐利,最终化为熊熊战意和一丝复仇的快意:“陛下放心!臣必亲率‘锐士营’三百精锐,遁入小径,如期抵达指定位置!定将那帮蛮子杂碎,堵死在鹰嘴涧,绝不放过一人!”
“好!”陆景渊重重一拍他肩膀,“记住,隐蔽为上,一击必杀!朕的安危,亦系于你身!”
“臣,以性命担保!”李牧重重叩首,随即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
“传令九门提督周谨,即日起,京城九门暗哨增加三倍,许他临机专断之权。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命暗卫统领,将甲字号密匣中的东西,于明晚子时,分别投递至御史大夫赵衡、大学士孙文正……以及太学博士郑源府上。”他念出一串名字,皆是柳相的政敌或是以刚直闻名的清流。
“拟旨:秋狩照常进行。命仪鸾司按最高规格准备。另,暗中准备与朕体型相仿之替身三人,皆着龙纹软甲。”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静、迅速地从他口中发出,通过王德贵和不同的隐秘渠道,传向四面八方。整个帝国的暴力机关和情报系统,如同沉睡的巨龙,开始睁开冰冷的眼眸,舒展它锋利的爪牙。
他不再是那个被世家掣肘、隐忍不发的帝王。此刻,他是真正的执棋者,布局天下,静待猎物入彀。
天色大亮时,一切已部署停当。
陆景渊毫无倦意,反而觉得一种久违的、掌控命运的亢奋在血液中流淌。他信步走出殿门,清晨微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清新。
鬼使神差地,他脚步一转,竟朝着碎玉轩的方向走去。
碎玉轩内,沈星落正站在院中那株开始落叶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天空。晨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和依旧吊着的左臂,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是陆景渊,微微一怔,便欲行礼。
“免了。”陆景渊抬手制止,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那片渐亮的天空,“一夜未睡?”
“陛下不也是。”沈星落轻声回道。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没有言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流淌。他们都清楚对方昨夜经历了怎样的头脑风暴,又为今日之局付出了何等心力。
“都安排好了?”沈星落忽然问。
“嗯。”陆景渊颔首,“李牧已领兵秘密出发。京城内外,皆已布置妥当。只待……豺狼入网。”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绝对的自信和一丝冰冷的期待。
沈星落转过头,看着他被晨光照亮的、坚毅冷峻的侧脸。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些雄才大略的帝王影子。或许,这才是陆景渊真正的模样,剥去了隐忍伪装后的铁血与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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