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彻底照亮乾清宫，宫人们悄然无声地更换了崭新的烛台，将凉透的茶点撤下，奉上温热的香茗。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茶香，气氛宁静而专注。
御案被宫人稍稍拓宽，另一张稍小的紫檀木书案被安置在侧前方，与龙案呈犄角之势。沈星落便端坐于这张新设的书案后，面前堆放着部分需要优先处理的奏折。
陆景渊则靠坐在龙榻上，背后垫着软枕，虽面色仍显苍白，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地扫过手中奏本，不时提笔批阅。他的动作比往日稍慢，却更显沉稳。偶尔，他会抬眼看向侧前方的沈星落，见她凝神阅读，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疾书，那专注的侧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动人，他的目光便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停留片刻，才重新专注于政务。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昔日冰冷孤高的帝王理政之地，如今竟有了另一个人并肩而坐，呼吸相闻，默契无声。
第一份引起共同关注的奏报，来自户部关于清丈田亩试点地区的汇报。折子中详细列出了清丈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阻力：地方豪强隐瞒田产、胥吏测量标准不一、鱼鳞图册陈旧错漏……
陆景渊看着看着，眉头便锁紧了，指尖在“标准不一”和“错漏百出”几字上重重敲了敲，显是动了怒意。这些积弊他并非不知，但真正推行起来，方知寸步难行。
“陛下，”沈星落的声音轻轻响起，她已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他，“臣妾或有一法，可尝试规范测量，减少错漏。”
陆景渊立刻抬头：“讲。”
“可命工部统一制作一批标准‘测量尺’，以精铁或硬木为之，刻度务必精准统一，下发至各州县，并严令清丈必用此尺，违者重罚。同时，绘制新的鱼鳞图册时，可规定统一图例符号，比如水田、旱田、宅地、山林，皆以不同符号标注，再辅以简要文字说明，如此可大幅减少胥吏随意书写造成的混淆错漏。”沈星落条理清晰地说道。这不过是现代标准化管理和制图的基本概念，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新颖实用。
陆景渊眼中精光一闪！统一度量、规范制图！此法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他立刻提笔，在奏折上批注：“准奏。着户部会同工部，依皇后所言，速制标准测量尺与规范图例，颁行天下。另，严查测量胥吏，有舞弊者，严惩不贷！”
批阅完，他看向沈星落，眼中带着赞赏与探究：“此法……在你那个世界，亦是常理？”
沈星落微笑点头：“是，统一标准是管理的基础。小到一枚螺丝……呃，一种小零件，大到道路桥梁，皆有严格标准，如此方可确保互换、通用与质量。”
陆景渊若有所思地颔首，将“统一标准”四个字默默记于心间。
紧接着，又是一份关于漕运的奏折。每年漕粮运输，损耗极大，途中霉变、鼠耗、偷盗屡禁不止，押运官兵亦叫苦不迭。
陆景渊正思索着如何加大稽查力度，沈星落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陛下，堵不如疏。加大稽查固然必要，但若能减少运输次数、缩短在途时间，损耗自然大减。”
“哦？如何减少？”陆景渊挑眉。
“改良漕船。”沈星落目光微亮，“现有漕船船体笨重，行速缓慢，且舱底设计易积水，导致粮袋受潮。可否谕令船坊，尝试设计更流线型的船身以减少阻力，增加船帆效率，同时改进舱底结构，增设隔水层与通风口？甚至……可尝试制作更大的船只，一次运载量倍增，则全年所需航次自然减少。”
她脑海中浮现出近代帆船的一些基本特征，虽无法直接造出蒸汽轮，但优化现有设计，仍有巨大潜力可挖。
陆景渊听得目光连闪！改良工具，提升效率！这思路再次与他不谋而合，且更为系统大胆！他当即准奏，命工部及将作监遴选能工巧匠，成立漕船改良专项，由皇后提供思路方向。
一上午时光，便在两人这般高效而默契的配合中飞速流逝。陆景渊负责最终决断和批红，沈星落则从旁提供全新的视角和解决方法。许多困扰地方官员许久的难题，在她那些跳脱出时代局限的点拨下，竟显得豁然开朗，有了明确的改进方向。
奏折处理的速度和质量，远超平日。陆景渊只觉得心胸畅快，连日病郁一扫而空，仿佛又找到了当年初登基时锐意进取的蓬勃朝气。
然而，在这片渐入佳境的和谐之下，细微的波澜已然暗生。
午后，一份关于考核州县官员政绩的奏折送至御前。沈星落浏览后，下意识地轻声道：“若能有一套量化的考核指标就好了，比如赋税征收率、案件审结率、人口增长率、学堂入学率、道路水利修缮情况……综合评定，而非仅凭上官评语和模糊的‘民望’，或许更能选拔实干之才。”
她只是随口一提，陆景渊却听得心头巨震！
量化考核？！综合指标？！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几乎完全否定了沿用千百年的“察举”、“考评”制度！这已不仅仅是方法改良，这简直是要动摇官员选拔评价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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