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渊停下脚步,他指着那棵被精心修剪的罗汉松,忽然开口问道:“夏凡,你看这棵树,怎么样?”
夏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挺好看的,一看就很贵。”
江文渊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又指向旁边那棵野构树:“那这棵呢?”
夏凡挠了挠头:“这个……好像是一棵野树,我们乡下挺常见的。”
“嗯。”江文渊点点头,他转过头,目光终于带上了一丝锐利,直直地看向夏凡,“那你说说,这两棵树,哪棵树更好?”
哪一棵更好?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陷阱题。选那棵名贵的树,显得自己势利、拜金;选那棵不名贵的野树,又显得自己虚伪、不识好歹。
夏凡的脑子飞速运转,他试图从江文渊的表情里猜出标准答案,可对方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澜。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就在他急得快要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忽然从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奶奶带他去山里砍柴。他也问过一个类似的问题。他指着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松树,和旁边一棵笔直挺拔的白杨,问奶奶,哪棵树更好。
奶奶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夏凡的思绪渐渐飘远,他看着眼前那棵张牙舞爪的野构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蝉鸣声声的夏日午后,闻到了空气中松针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他脸上的紧张和局促,不知不觉间就散去了。他抬起头,迎上江文渊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
“江叔叔,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人。”
江文渊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捻动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哦?那该问谁?”
“该问它们自己。”夏凡的语气很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树啊,长成啥样是它自个儿的事儿。你给它修得再好看,那是给人看的,不是给它自个儿长的。那棵松树,被人修剪得漂漂亮亮地摆在这儿,是它的命。这棵野树,没人管没人问,自个儿在这儿长,也是它的命。”
“命有好坏。”江文渊淡淡地接了一句。
“好坏是人说的。”夏凡摇了摇头,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身价上亿的大佬辩论,“您觉得这松树好,可风怎么吹,雨怎么打,它都得按着人给它定的样子长,动都动不了。您觉得这野树不好,可它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根扎得比谁都深,活得自在。要我说,它们都没错,错的是那个非要让它们比个高下的人。”
一番话说完,夏凡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说了这么一大通。他忐忑地看向江文渊,生怕自己这番“歪理”惹恼了对方。
然而,江文渊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夏凡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搓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哒哒”声。他原以为,自己这个问题,会让这个少年陷入窘境,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书瑶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预想了无数种答案,或谄媚,或笨拙,或自作聪明。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说得有点意思。”江文渊重新迈开步子,语气听不出喜怒。
夏凡心里更没底了,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说错话了,这位江总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沉了。
两人走到花园里的一方小池塘边。池水清澈,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在睡莲的阴影下游弋,姿态悠闲。
“你再看这池子里的鱼。”江文渊指着那些锦鲤,“它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每天有人喂食,不用担心风浪,也不用担心天敌。你说,它们和外面江河里的那些野鱼比,哪个更幸福?”
又来了。
夏凡心里哀嚎一声。他感觉自己今天就像是在参加一场随堂测验,还是一场他完全没复习过的哲学考试。
他看着池子里那些肥硕的锦鲤,它们张着嘴,等着人投喂,看起来确实安逸。可他又想起小时候跟爷爷去河里钓鱼,那些野生的鲫鱼,虽然个头不大,但那股在鱼线上拼命挣扎的劲儿,却让他记忆犹新。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江叔叔,我没当过鱼,不知道它们幸不幸福。”他先是耍了个滑头,看到江文渊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一下,才又接着说,“不过,要是我,我宁愿当河里的那条。”
“为什么?”江文渊追问,“河里有风浪,有渔网,说不定哪天就被人钓上去,成了下酒菜。待在这池子里,安安稳稳,不是更好?”
“是不一样。”夏凡蹲下身,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这池子里的鱼,一辈子就待在这么大点的地方,吃什么都是人给的,活得再久,也就是条好看的鱼。可河里的鱼不一样,它见过石头,见过水草,见过大水,也见过干涸。它知道哪里的虫子好吃,也知道怎么躲开渔网。就算最后被人钓上去了,那也是跟这江河斗了一辈子,值了。这池子里的鱼,它不是活物,它就是您这园子里的一景,跟那石头假山,没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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