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中心的图书馆只剩下一堵摇摇欲坠的主墙。
墙根底下，那本总是自动记录怪物的《万物图鉴》此刻安静得像块板砖。
没有血红色的警告，没有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它自行翻到了第三页。
纸面光洁如新，只有一个光标在呼吸般闪烁。
一行字浮现出来：【请输入新世界命名。】
林书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指尖还没干涸的血迹有些发黏。
他想起了当初提交方案时的那几个备选名字——“伊甸园”、“第二家园”、“永恒界”。
现在看来，全是自以为是的笑话。
只要有了名字，就有了定义；有了定义，就有了边界。
他伸出手，指甲在纸页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无题。”
写完这两个字，他顿了顿，又在下面补了一行极小的备注：名字，留给第一个读懂它的人。
身后的焦土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夜莺仰面躺在碎石堆里，那根连接着意识核心的断言之线正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光芒没有向外扩散，而是顺着她的太阳穴逆流回双眼。
她眨了眨眼。
世界在她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轮廓，也不是黑白灰的色块。
一团深蓝与金红交织的漩涡正站在她面前，那漩涡中心极其稳定，外围却像烈火般躁动。
“我能看见你了。”夜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刚恢复的色彩，“不是热成像，是你……原来的颜色。”
林书回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边缘锋利的青铜碎片——那是刚才击碎“观测之眼”后留下的核心部件。
他随手一抛。
碎片划过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在夜莺摊开的掌心里。
“保管好。”林书转过身，继续看向那扇紧闭的图书馆大门，“这东西现在归你了。”
地面忽然震颤起来。这种震动不是地震，而是一种高频的共鸣。
灰袍艾琳的意识像潮水般退去又涌来。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雨后蘑菇的清香，菌丝网络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狂传递着“敌袭”、“感染”、“同化”这类令人神经紧绷的警报。
地面上的裂缝里，钻出了无数嫩白细小的菌丝。
它们扭曲、缠绕，最终在废墟的断壁残垣上编织出一种全新的符号。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文字。
但在看到符号的瞬间，林书脑海里自动翻译出了它的含义：我们可以不一样吗？
这句话不仅仅出现在这里。
此时此刻，在极地的冰原避难所，在沙漠废土的幸存者营地，甚至在深海的潜艇里，所有幸存者的脑海中都同时响起了这个怯生生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声音。
不是命令，是询问。
林书嘴角扯了一下，这算是世界意识的第一次青春期叛逆？
他走到那扇幸存的合金大门前。
原本显示“系统错误”的屏幕此刻漆黑一片，只有中间一行绿色的光标：【下次开机，请输入正确密码。】
林书抬起左臂。
他的左手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被能量风暴碳化，此刻只剩下森白的骨骼和依附其上的金色符文结构。
指骨触碰到冰冷的金属键盘，发出“哒哒”的脆响。
没有犹豫，他输入了一串字符：
LGB_2077_Init_By_Lin_Gui
回车键按下的瞬间，林书呼出一口气，低声自语：“这次，不设终点。”
嗤——
气压释放的声音响起，沉重的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没有他熟悉的档案柜，也没有那些发霉的书架。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流光星河。
无数个微小的光点悬浮在虚空中，每一个光点都在缓慢旋转，像是一颗颗尚未发芽的种子。
那是无数个还没被“末日模板”污染的平行位面雏形。
林书从怀里掏出那本在此刻变得滚烫的《源代码手稿》。
这本册子记录了所有怪物的弱点、所有规则的漏洞，是这个世界原本的“作弊码”。
他扬起手，将手稿用力扔进了那片星河之中。
书页在空中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金粉，纷纷扬扬地融入每一颗光点里。
规则被打碎了，融合进了万物之中。
从此以后，不再有绝对的弱点，也不再有必死的规则。
每一个世界，都将拥有自己进化的可能性。
林书的手还停在半空，指间却夹着最后一张撕下来的纸页。
那是关于“系统格式化与彻底毁灭”的底层代码。
他看了一眼那张纸，将其折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真正的自由，不是只能选择生，而是拥有选择毁灭的权利。
这把锁，他得替这群刚刚学会走路的“新人类”留着。
身后的青铜罗盘核心——现在应该叫“启世之钥”，嗡鸣着悬浮起来，它似乎感应到了林书的意志，自动锁定了星河中最近、最亮的一颗星球，化作一道流光冲了进去。
那是新纪元的第一个坐标。
废墟外围，风沙渐起。
一个穿着破烂冲锋衣的小男孩正从瓦砾堆里爬出来。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刚捡到的书，书皮都快磨烂了。
男孩找了个背风的墙角坐下，翻开第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随着他的注视，墨迹一点点晕染开来。
男孩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念出上面的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图书管理员……”
声音顺着风传到了林书的耳朵里。
林书停下脚步，原本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显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早就被压扁的香烟，叼在嘴里，却发现没有火。
“我不是神。”
他看着天边那两轮正在逐渐重合的月亮，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回应那个并不存在的观众。
“也没兴趣当什么救世主。”
林书把那根没点燃的烟吐掉，双手插进兜里，朝着风沙深处走去，背影有些萧索，却透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只是个把逾期的书，还给这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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